第141章(1/5)
在横滨港换船后,何妈忽然开始魂不守舍,对于终将抵达的美国,有种莫名的恐惧,不免就病倒了。
令年这时才体察到于太太的苦心,但她对于何妈,有推卸不了的感情和责任,旅途中的绝多数日子,都是在客舱里照料何妈。
幸而一等客舱里,食物和药物的供应都很充足,听差也称得上殷勤,在美国下船时,何妈虽未痊愈,也无甚大碍,只是人瘦了一大把,两个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跟令年抱怨道:“你下回再叫我,我可死也不出门了。
”令年说:“你这人说话真是奇怪,又不是我逼你来的。
”何妈道:“唉,我只是不懂,为什么有人好好的家不要,愿意受这种罪,来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彼时的金山,经历了大地震后的重建,即便比起上海,也是个颇具现代化的城市了,地面纵横着缆车、马车和小汽车的车流,男女洋人满街乱走。
何妈抱着包袱,紧紧跟在令年身后。
他们在西岸下船,来的金山,时人称做大埠。
迎接的人是被派驻金山的一个公使馆参赞官,这位祖籍番禺的参赞官,只能用洋文跟慎年交流,跟只会吴语的何妈,完全是语言不通。
到华埠一间小茶馆歇脚时,参赞官叫了茶馆的老板出来,何妈才知道,这个还留辫子、穿布鞋的林老板,竟然身负绝学,精通英文、粤语、闽南话及苏州话,因此除了在华埠经营茶馆外,还给本地市政府、法院、来美访问的华人官员充当临时的翻译。
何妈忙道:“林老板个人真钟好。
”林老板定睛将何妈一看,说:“你温州人嘎?”何妈在上海,只肯承认自己是宁波人,被林老板一问,忙点头:“东坪乡人。
”林老板瞪着眼睛道:“莫开玩笑,我老婆也是东坪乡嘎。
”忙走去后面,叫出来一个穿大襟衫、攒髻裹脚的妇女,将何妈一打量,说:“朱大嫂,你娘家姓什么?”何妈说道姓何。
林太太说:“你是小阿秀吗?”走过来又道:“你小时候在河里洗衣服,把棒槌丢了,跳下水里捞,险些淹死啰。
还是我用竹竿把你拖上来的,你还记得吗?”何妈忙说不错,二人不意还有这样的奇缘,忙把手拉手,一个称姊,一个呼妹。
林老板自去斟茶,请众人落座,才说道:他有个极好的消息,朱宝驹在大埠结识的许多同乡,自愿筹了一笔款,赔给那个死了的洋人的家眷,请帮忙在法庭上说一说好话,公使馆亦聘请了律师,极力斡旋,现在大约已经确定会判一个防卫过当,失手致人死亡,换做案犯是洋人,当庭释放的先例也有,可惜朱宝驹是个华工,免不了要在班房里蹲个十年八载。
对林老板而言,已经是华工的极大胜利了,何妈听着,脸颊好像越发凹陷了,只剩下两个乌黑的眼眶,怔怔地把林老板盯着。
林老板道:“朱大嫂,你不要难受,班房里那些洋狱卒,其实不大会虐待人的,也有饭吃。
冷天的时候,我们这些同乡,还曾托我送衣服鞋袜给他。
人并没有吃许多苦,过几年出来,兴许还胖了哩。
”
何妈其实在包袱里也装了几件男人的里衣、鞋底、袜子,都是用上好的料子,密密的针线缝的,这会当着林老板等人的面,被人一口一个朱大嫂叫着,反倒不好意思拿出来。
她抱着包袱,喃喃道:“真不要吃苦吗?”
林老板再三保证道:真是不用吃苦。
“这是现在,前些年刚来的时候,谁还不吃苦?矿挖没了,又被赶去修铁路,没门路的,在铁路上扛沙子,捡煤块,有门路的,在华埠跑堂,打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