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2)
那陈照年气得直往上翻眼皮,复翻下来,上下将他扫着,“听说朝天观的老方丈曾给你掐算,说你胎带慧根,命有大运。
怎么你连个讲了七八回的《千字文》都背不下来?”
“我也不晓得,您是先生,我是学生,得问您啊。
”
陈照年哽了半晌,朝案后一指,“坐回去,七八遍记不住,就七十八十遍,总能背下来。
”
“不坐了先生,”奚桓高高仰起脸睇他,用沾满橘子汁的手去拽他的衣摆,“坐得屁股疼,叫我歇歇成不成?”
先生硬了心肠,将脸别到门框上不理他。
忽见一抹湖色荡漾,门里进了一位小姑娘,梳着宝髻,并头簪两朵小小的白茉莉,穿着水天碧的短褙,扎着湖蓝的裙,恍惚似一潭幽水里开出的蓝莲花。
他匆匆避开眼,花绸也是一怔,旋即脸似丹霞,烧红了十里天。
端着个白釉碟子,一时进不得,退不下,满目羞愧,“还当桓儿下学了,不妨叨扰了先生讲学,真是对不住。
”
莺啭燕噎的声音莫如在奚桓心里放了朵烟花,满目绚烂,余光绵长。
他扑将过去抱住花绸的腰,背后把沾了橘子汁的手翻起,生怕脏了她的衣裙,“姑妈康安,大清早,您怎么来了?”
细微的尴尬里,花绸把眼低垂,端高了碟子,往他背上拍拍,“你姑奶奶新做了玫瑰八仙糕,端来你吃。
”说着,搁在案上,朝陈照年蹲了个万福,“先生也请尝尝。
”
奚桓稍稍抬眼,就看见那朱颜绿鬓,两个水晶坠珥像一点湖光,落在他目中,驱散了半晌沉闷的课业。
于是,他满眼就只剩了花绸,哪里还瞧得见先生。
兀自摊着两只手在她眼前,“姑妈给擦擦。
”
淡黄的汁水在他手中褪得一抹绿,花绸轻掀眼皮瞧他满腹委屈的神色,牵出条绢子往面盆架上沾了水,捧着他的手细搽,“剥了橘子皮也不洗手,弄脏了衣裳可不好洗的。
”
奚桓被她托在温热的手心,蓦然觉得她的手把刚过去的夏天又一把掣了回来,炽热的太阳烤着他,凉爽的风吹着他,舒服得他不想说话。
那陈照年立在长案另一边,两个手指来来回回地拂着案沿,眼睛倏抬倏落,悄然地游在花绸的裙与脸。
只待他们搽干净手了,他才逮着空隙与花绸搭话,“小姐就是桓儿的表姑妈?”
花绸障袂莞尔,似一缕信花月,莲叶风,带着咽水萦云的天然风情,“是,耽搁了先生讲学,抱歉。
”
“不妨事儿。
”他走上来两步,朝花绸作揖,“桓儿待小姐倒十分恭敬,只是不肯听我的话。
还请小姐劝一劝,叫他安静坐着听讲。
”
花绸芳裙浅动,挪了半步回礼,“叫先生费心了。
”
两个人越靠越近的步子牵动了奚桓的心弦,在这割扯间,手掌上橘子皮的余韵浮起来,酸酸涩涩。
他将两个恨眼在陈照年身上探半晌,倏地噙着冷笑,“你教不好我,是你没能耐,做什么劳烦我姑妈?”
那陈照年只觉失了颜面,陡地胀红脸,斟酌用词欲训斥他一番。
奚桓却不远如他筹谋得当,仰着脸便大放厥词,“我爹给你多少银子?我加倍给你,你往后别来了,横竖你也是个没能为,教也教不了我什么。
”
“桓儿!”花绸脸色骤变,窥一眼陈照年面上悻悻讪讪的颜色,一搦裙,将奚桓掣到帘角低训,“怎么能对先生无礼?”
“怎么不能?”奚桓稍稍放低声音,不重不轻,正好叫满屋里都听见,“他算个什么玩意儿?我听他几日课,已经是给足他脸面了。
”
花绸心头一振,回首见陈照年益发低垂着脸,忙捂他的嘴,“你再这么没礼,我告诉你父亲,叫他打你。
”
“打就打,呜呜……”他猛地把脸挣出来,愤懑难当地望着陈照年,“我要是喊句疼,就不是他儿子,”说着调目回来,怨凄凄地睇住花绸,“也不是你侄儿!”
廊下丫头婆子听见,一窝蜂潮涌进来,见奚桓生了气,又是端果子又是置玩意。
那余妈妈哪里寻来件玉造的鲁班锁塞在他手里,圆球型,横七竖八套着玉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