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梦沉,苏醒。
尘埃落定。
她来不及在沈良州的旧事中脱胎换骨,她算计了张世豪这么多年。
她不敢回首,再迟一些,她唯恐这短暂的时日,都虚无缥缈,她会发疯。
发疯她后知后觉,发疯她多么对不起他。
她裹着他的手,贴着冰凉的抽搐的面颊。
倘若有来生,张世豪。
你躲着程霖,我追着你跑。
她什么也看不清了。
雾蒙蒙的。
水湮没了天地。
她抚摸着他紧闭的眼睛,凌乱的发,他含着她的泪,她掌心一片濡湿。
他安详吗。
不。
她清楚。
他放不下她。
他不想撒手。
他本可以流亡四海,这天下之大,何处不安家。
她恨那该死的承诺。
她恨她自己。
她分明是他存活的希望,他天涯海角的记挂。
却变成荼毒他的鸩酒,割裂了他的残生。
张世豪对程霖食言过。
带她去温暖的南国。
这一次,他赌注性命,也绝不。
“世豪,我背你回家。”
程霖单薄的身子支撑不起一具尸体的沉重,他不再体谅她,不再疼惜她,他全部的分量担在她肩膀,欺得她弯了腰,寸步难行。
她咬牙扛,一步一趔趄,三步一摇晃,枪洞干涸的血又涌出一滩,淅淅沥沥的滑落在苔藓粗糙的山石,她嗅着腥味,狰狞的五脏六腑痛得天昏地暗。
维护秩序的武警有些怜悯,上前截住她去路,“程小姐,我们安排车辆护送您。”
程霖仓促停了步伐,她利落舔干了下颔缀满的泪痕,“哪一位的指示?”
武警踌躇片刻,“关总参谋长。”
她恍然大悟,“吃肉的老虎,也有善念大作,吃素的仁慈了。有劳他记挂,你转述一句话。”
她架着张世豪的身躯,从容不迫注视着刑场的六名侩子手,惊涛骇浪,流言蜚语,压不垮她的风姿绰约,“张秉南无罪!他未戕害无辜百姓,未残杀妇孺,他背负的血债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人,他们死有余辜!冠名堂皇的名头,是条子迂腐窝囊,你们只会龌龊用刑,栽赃诽谤,贪生怕死。受万民称颂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报应不爽,天道轮回!我程霖用鲜血立誓,甘愿生生世世为畜生,诅咒你们晚节不保,断子绝孙!”
她的咆哮气吞山河,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山坡,林野,公路,云霄,她凛冽的脸孔是一腔鄙夷,怨恨,讥讽,震撼得条子竟有几分惭愧。
“程小姐…您还年轻,关总参谋长长情,您的前途锦绣,怎就想不开呢。”
程霖狠狠一踢,踹在武警的腹部,“他的车,脏了我男人。”
她吃力拖拽张世豪,脸色涨得红紫,小心翼翼越过土坡,越过坑洼和荆棘,她几番要摔倒,又英勇站直,他的裤腿未曾沾染一丝灰尘,她让他干干净净去阎罗殿。
下一世,堂堂正正。
武警目睹这一幕,她走了很久,久到日上三竿,她才勉强下了山,她的身影缩成小小窄窄的一团,她累了便坐下歇息,歇够了,再爬。
自始至终,背上的张世豪,不染纤尘。
程霖在火葬场,收到了一封信。
张猛亲自交付她手中,他叹息,他说关总参谋长选择了一块西郊陵园的墓地,程小姐何必恨他,人人皆有苦衷,高官也不例外。
程霖呆滞望着火炉,“黄市长和公安厅华厅长的孙儿华姗姗,两月后将成为和我同类的艾滋病患者,石家庄偌大一座城市曝出丑闻,有趣吗。”她偏头,“是我传染的呢。”
张猛一怔。
她猖獗大笑,“我的五滴血,杀伤力如此大。可惜呀,关彦庭和沈良州逍遥法外,他们若陪葬,我不知多欢喜。”
关总参谋长和沈书记,都不舍您。
这句话徘徊在张猛的舌尖,终是欲言又止。
算了吧。
散了吧。
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