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道尺丈量的尊严(4/5)
你的靶子,垫脚的石头。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屈辱和愤怒的热流,猛地冲撞他的胸腔,像地壳深处酝酿着一场火山喷发。
他仿佛又看到培训时的场景:为了应付检查,他钻进那令人作呕的下水道,恶臭几乎要噬穿他的肺叶;分发劳保用品时,手忙脚乱像一群没头苍蝇;那张被轻易授予的“优秀学员”证书,此刻看来,更像是对他所有努力和坚持的一个巨大而冰冷的讽刺。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钝刀般刮过眼前这片既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土地。
空气中,油污与铁锈发酵出的腥腻气味,像黏稠的蛛网般缠住他的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滞的痛感。
永远也干不完的活儿,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耗尽他最后一点力气。
孙工长那毫无征兆、能穿透骨髓的呵斥,如同冰雹般砸下,将人彻底击垮。
还有那明天——一个与今天毫无二致、同样充满泥泞与汗水的明天,它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锁住了所有逃离的可能。
而那些在培训时就如油花浮在水面、八面玲珑、总能捞到便宜的班委——刘志、赵刚,他们此刻又躲在哪片荫凉下?大概正舒舒服服地窝在某个开着冷气、铺着地毯的办公室里吧?茶香袅袅,谈笑风生,讨论着诗和远方,那些与“道尺”、与这满地的油污毫无关联的绮梦。
可他自己呢?连同那份近乎愚蠢的认真和一丝不苟,依旧像颗生锈的螺丝钉,死死钉在这片尘土飞扬、弥漫着屈辱气息的现实泥沼里,动弹不得。
这,就是工务段递给他的第一课。
比培训时那些冠冕堂皇的“血与泪”故事,更原始,更残酷,像一把淬了冰的凿子,“嗤”地一声,硬生生凿开了他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连同最后一点侥幸,都化成了齑粉。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梁,比戈壁滩上子夜刮过的刀子风还要刺骨,还要绝望。
林野用那只沾满黑油、粗糙得像树皮的袖子,狠狠地、几乎是粗暴地抹了把脸。
脸上蹭过的地方,是滚烫的汗,是腻人的油污,还是别的什么?或许,还有那刚刚破土、还没来得及看清形状的、脆弱的尊严,也被这粗糙的动作一并抹去了。
他死死攥住手中那把冰冷的液压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凸起,泛出青白,仿佛要将这满腔的屈辱、愤怒,连同那一点点不甘,都狠狠拧进这冰冷的钢铁里,让它变形,或者干脆一起碎裂。
在这里,生存的算法被剥得赤裸裸,冰冷得像铁轨下的冻土。
他必须尽快学会,在这个只有钢铁和汗水才说话的世界里,如何蜷缩,如何忍耐,如何不被碾得粉碎,哪怕只是为了卑微地“混”下去。
而那些班委们曾经的“精明”,此刻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提醒着他那份天真的可笑,现实的残酷与荒诞,是如此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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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肺腑间充斥的,依旧是那股混合了铁锈、油污和尘土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这味道,就是他此刻生活的全部注脚,苦涩,沉重,且无处可逃。
晚上,躺在硬板床上,林野拿出手机,点开工资计算器。
他需要算一笔账,一笔关于生存的账。
试用期月实发:3050元
月工作天数:按26天算(实际经常无休)
日薪:3050/26≈117.3元
时薪:117.3/8≈14.66元
工区实行千分制考核,扣1分=10元。
孙工长或安全员随便找个“操作不规范”或“记录存疑”的由头,扣他10分,就是100元。
林野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数字:
为了追求那一点点“道尺的尊严”,一次精确测量可能要多花几分钟。
而一次莫须有的“不规范操作”扣分,就能轻易抹掉他近7个小时(100元÷14.66元/小时≈6.82小时)的血汗!
他今天下午感受到的那点微弱的技术尊严带来的满足感,此刻被这赤裸裸的“经济换算”击得粉碎。
在工务段,“尊严”是有明码标价的,它的单价,低廉得令人心酸——可能还不如他省下一顿食堂的肉菜钱。
窗外,那片无垠的戈壁滩上,风正以近乎暴怒的姿态呼啸着,鞭挞着工区里那些低矮、单薄的平房,呜咽声凄厉得如同无数游荡的冤魂在哭号,刺得人耳膜生疼。
林野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尖锐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留下几道火辣辣的红痕,仿佛要将那股无处发泄的郁结与愤懑,都揉进皮肉里去。
赵叔那句带着世故与无奈的话,又在他耳畔低低回响,像一根扎在心口的刺。
而工长那些精于算计、步步紧逼的盘算,更是清晰得如同刻在他眼前,冷冰冰地昭示着现实。
他终于明白了,在这片荒凉之地,所谓的“技术尊严”,或许真的存在一席之地,但它脆弱得如同蜷缩在岩石缝隙里的一株小草,必须小心翼翼地、卑微地藏匿在“活下去”这个最基本的需求所形成的逼仄夹缝里。
稍有不慎,哪怕只是露出一丁点锋芒,都会被那冰冷的“考核”与“扣款”像碾碎脆弱的虫卵一样,碾得连渣滓都不剩,彻底粉碎。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天花板上那盏昏黄、蒙尘的灯泡上,那昏暗的光晕模糊不清,恰似他眼前那片看不到边际的迷茫未来。
这灯泡,仿佛也在嘲弄着他此刻的无力与困顿。
他忽然想起手中的道尺,那冰冷的金属工具,丈量的又何止是脚下铁轨那精确到毫米的间距?它更像一把尺子,量着他在这片由钢铁与混凝土构筑的“丛林”里,那如草芥般卑微的生存,与内心深处那点可怜巴巴、几乎要被现实碾灭的尊严之间,那道深不见底、仿佛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想要活下去,想要攒够那笔象征着自由、能让他“赎身”离开这里的钱,他必须学会在这片灰色地带里周旋——在“糊弄过关”以求苟安,与“较真到底”以守护那点残存的职业底线之间,摸索、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