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范阳夜宴(1/5)
长安·太极宫·甘露殿
殿内烛火通明,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清雅,却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味和一种无形的沉重。
御榻之上,李琰半倚在厚厚的锦缎引枕中,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几日多了几分生气。
左肩的绷带换过,不再透出刺目的暗红。
太医令刚刚诊完脉,留下“陛下脉象渐趋平稳,然阳毒蛰伏,脏腑之创仍需静养百日”的医嘱,躬身退下。
御榻旁,一张铺着明黄锦缎的小几上,堆叠着小山般的奏疏和账簿。
上官婉儿身着素雅的月白色宫装,外罩一件银狐裘坎肩,衬得她愈发清瘦。
左肩处被固定着,用丝绦悬在颈间,右手腕也缠着厚厚的细麻布。
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明澈的眼眸已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智慧,如同寒潭映月。
此刻,她正用尚能活动的左手,极其艰难却一丝不苟地,用一支特制的细杆朱笔,在一本摊开的、厚如砖石的《河北道诸州赋税钱粮总录》上勾画批注。
每一次细微的抬手,都牵扯着肩骨的疼痛,让她秀眉微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她咬着下唇,专注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
高力士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替她翻动沉重的书页。
李琰的目光,并未落在奏疏上,而是静静地落在婉儿身上。
看着她因伤痛而微蹙的眉尖,看着她专注批阅时紧抿的唇角,看着她手腕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心底翻涌。
是愧疚?是心疼?亦或是…一种劫后余生的、难以言表的庆幸与珍视?长安的血雨腥风,差点夺走了她。
“咳…”李琰轻咳一声,打破了殿内的宁静。
他刻意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婉儿…歇息片刻吧…这些…让户部的人先核着…”
婉儿闻声,抬起眼帘,那双清亮的眸子看向李琰,露出一抹极淡、却足以安抚人心的浅笑,声音轻柔却坚定:“陛下宽心,臣无碍。
户部呈上的总录,条目虽清,然勾稽之道,需前后印证,非亲力亲为恐有疏漏。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账簿,朱笔精准地点在“范阳节度府·天宝十载秋税粮秣”一栏的数字上,眉头却蹙得更紧。
“陛下,”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左手玉指顺着那行墨字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一个庞大的数字上。
“您看此处,范阳节度府所报秋税粮秣,折粟米计一百二十万石。
”
李琰目光微凝。
范阳…安禄山…这个名字如同阴影,始终盘踞在他心头。
他示意婉儿继续说。
“臣查阅了前载、再前载之数,”婉儿朱笔轻点旁边两行小字,“范阳辖境,幽、蓟、檀、妫、易诸州,虽为河北重镇,然土地产出有限。
去岁大熟,其报粮秣为九十五万石,已属丰盈。
前载平年,报八十七万石。
而今年…”她抬起头,目光如电,直视李琰:“幽州等地奏报,入秋后雨水偏少,恐有小歉。
然安禄山所报秋税,竟反超去岁大熟之数二十五万石!凭空多出三成有余!”
“凭空多出三成?”李琰眼中寒光一闪,声音低沉下来。
赋税钱粮,国之命脉,更是藩镇命门!虚报瞒报,不是贪腐,便是…有不臣之心!
“正是。
”婉儿肯定地点点头,朱笔在“一百二十万石”旁重重画了一个刺眼的朱圈!“臣核对了转运使司的漕运记录、幽州太仓的入仓凭据副本,以及当地常平仓的存粮簿册…三处账目虽有勾连,却存在诸多无法自圆其说的勾抹、涂改和日期错漏!尤其是转运司记录中,从永济渠发往范阳的最后三批粮船,总计应运粮秣三十万石,其核验签押的笔迹…臣观之,似出自同一人之手,且墨色浓淡、笔锋走势,与前后记录迥异!显系…伪造!”
伪造漕运记录!虚报税粮!这已不是简单的贪渎!安禄山截留如此巨量的粮秣,意欲何为?养兵?囤积?还是…备战?!
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李琰的心脏!比肩胛的伤口更痛!他猛地坐直身体,剧烈的动作牵扯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让他眼前发黑,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陛下!”婉儿和高力士同时惊呼!
“无妨!”李琰强忍着剧痛和翻涌的气血,抬手阻止他们上前。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的腥甜,目光死死盯住账簿上那个被朱圈标注的刺目数字,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
“好…好一个安禄山…好一个…忠心体国!”
“虚报税粮…截留漕米…他这是…要给自己…囤一座…起兵造反的…粮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