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万艳书 贰 上册》(9)(2/5)
詹盛言的模样到目睹他被殴辱,震惊和悲悸始终牢牢地攥着她,使得她内脏成冰、手脚僵结。
而随着那班人的离去,她总算恢复了几分。
她哆嗦着前去想要搀起他,他却不轻不重甩开她的手,自己探摸着抓到手杖,撑起身走开,又拿杖尖在地面来回点动。
片刻之后,书影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找衣裳。
那些太监们走之前,就地留下了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衬衣和长衫。
她跑去捧了来,替他披起。
不知是不是被触痛了背部的伤口,詹盛言微颤了一下,他跛行走开,再一次急切地、坚决地躲避了她的好意。
书影努力抑制住哭声,在静默中注望他自行穿起衣裳来,他的动作缓慢但娴熟——他已学会了做一个盲人。
整理停当后,他回身面对她,声调温和了一些,尽管他听起来依旧很生她的气。
“谁送你来的?是不是徐钻天?你告诉我,我想法子送你走。
”
“叔叔,才当着那些人我也说了,我是自愿来的,我不会走。
”
“胡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
”
“你什么也不知道!”
他似乎在按捺着不把手里的盲杖也向她砸过来。
血水很快就渗透了他的外衣,那无疑很疼,但他一点儿也没有流露出来,书影从他脸上只辨认出了焦急和痛心。
她不忍再顶撞他,于是单只在心里头反驳了一句:不,我知道。
是雨竹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那天夜里,她单独留下她,对她说:九千岁一直想挖出安国公的大宝藏所在,安国公却受尽酷刑也不肯招认,徐大人便为九千岁献上了一条计策。
只因安国公家族尽灭,除太后与皇帝外旁无亲友,而又没人敢抓了太后和皇帝去施刑以胁迫他,他才会毫无顾忌之心。
要砸碎这一身铁骨,唯有先替他造出一根软肋来。
徐大人的打算是,将书影送入诏狱,以贴身侍婢的身份照顾安国公起居,而长日独处的孤男寡女迟早会发生肉体关系——大不了用一点儿手段加速进程。
一旦二人有过同宿之举,他们就将谎称书影怀孕,要安国公在他极力保守的秘密和胎儿之间做选择。
“大长公主在世时,最大的一块心病就是詹氏无后。
安国公原就是个大孝子,绝境中万一真得了个孩子,恐怕他还确实不肯做那使家族断绝香火的罪人。
反正来硬的是没用了,徐大人说,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改用怀柔之策吧。
”直讲到这时,雨竹才向书影瞟了一眼,“你被挑中,不是因为安国公曾对你有恩,而是因为你总一副念恩不忘的傻样子。
不过小丫头,你念的是从前的安国公——从前谁又不念他?现在,那早不是同一个人了!况且诏狱那地方,素来是竖着进、横着出,之前还得受上好几轮罪。
好在我听徐大人的意思,安国公把他那一份傲慢也带进了内帷,除非女人上赶着他,否则他绝不肯要的,因此你还有一线生机。
明儿徐大人提起这事儿,你只咬定了不愿意,便可逃过此劫。
”
书影的心早已死去多时了,那一刻,它却吱吱呀呀地重新转动起来,似一爿沉重的石磨,把雨竹的每一点意思都细细碾磨。
末了,她注望着她道:“多谢姑娘,可我要对不住姑娘的一片善心了。
”
雨竹长叹了一声,“你没对不住我。
我把这些透给你,原也不是对你抱有什么格外的善心,只不过怕自个儿以后夜里头想起,没法安睡。
”她再一次叹口气,“还说什么‘最毒妇人心’?我这几年瞧下来,女人间那些小打小闹,比起他们男人对付起彼此来的残暴无良、灭绝人性,简直就是孩子过家家。
你一个小不点儿,跟他们瞎掺和些什么呀!”
果不其然,翌夜,徐钻天就把书影叫到跟前,笑眯眯地说九千岁优待安国公,要派一个心细手巧的婢女去牢里头服侍他。
“本大人特地为你争取到这个机会,好让你一偿夙愿、报答恩人,你谢我便是了。
”他把一席话讲得娓娓动听,至于隐藏在背后的狠毒盘算,自然,他半个字也没提。
然而书影点头时,已接受了所有告知以外的痛楚和罪恶。
所以,她怎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叔叔,您放宽心,等不到他们拿我做筹码要挟您,我就会自行了断的,您早见识过我的决心,我说得出做得到。
那之前,我多活一天,就能多照顾叔叔您一天。
”
“我不需要你照顾。
”他余怒未消,不为所动。
“可我需要照顾您。
先父殉难前的最后一段,就是在此间度过的。
昔日我没能在爹爹跟前尽孝,于今补报在叔叔您身上,也算填一填我心头的遗憾。
”
“你父亲早死了!你就有能耐照顾一百个詹盛言,祝爌也照旧无知无觉、万古寂寞。
”
书影明知他还在气头上,可听他直呼亡父的姓名,还是耐不住冲口而出道:“那韩素卿姑娘呢?!”
“你……说什么?”燃烧着他脸庞的怒火缩卷了起来,他整个人一下子变轻了,仿似是一团火灰,简直令书影替他畏惧起每一阵即将拂过的风。
她小心地挪动脚步,向他靠近了几分,“珍珍姐姐和我谈起过韩姑娘——”
书影记得徐钻天曾说,安国公瘸了、瞎了、脑子也不好使了,但她很欣慰地看到,詹叔叔虽然身体受损,但头脑敏捷如昔,一个开头就够他抓住她词锋后所有的隐义。
他截断她,又带上了气狠狠的味道,“这怎能相提并论?她们本就是同一人!”
“同一人?这么说,当初您和我一起哄珍珍姐姐开心时,水底的韩姑娘也会笑喽?”
有一刹,书影怀疑詹盛言并没有失去视力,他跚行而来,流火一样的目光从高高的身躯上落下来搜查着她,而她也得以近近地审视他的脸:皮肤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