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月空惊人两处(4/5)
,在客厅。
”
裴仲桁觉得心累,点了点头,衣服也来不及换了,随泉叔去了客厅。
南舟一见他迈进房间就站了起来。
他眉头锁着一点愁色,眼下发青,神色倦怠,可见是忙碌到现在。
省却了客套,南舟直接问:“四爷他怎么样了?”
裴仲桁有点意外她会特意来问裴益的事情,但心思一转,还是猜到她其实是为了南漪而来。
“命是保下来了,只是手……”他没再说下去。
裴益的手本来是保得住的,他牺牲一点尊严或金钱是保得住裴益的手的。
只是裴益太冲动了。
南舟虽然讨厌裴益,但这会儿却什么恨意也提不起来了。
两家人这样一段恩怨纠缠到现在,越发说不清楚了。
她想说些什么,但是一时语塞。
裴仲桁倒是突然问起:“南漪有了身孕?”昨夜看她身段窈窕,确实没瞧出来是怀孕的样子。
南舟也是一怔,这事她根本不知情。
她摇摇头,“我没有听南漪说过。
”
这事情就太蹊跷了。
如果南舟都不知道孩子的事情,那么也就只有江家的人才知道了。
但南漪昨日穿了三寸的高跟鞋,倘若江家人知道她有身孕,怕不会叫她这样穿。
所以知道这事情的人,只怕同南漪比他姐妹俩更亲近。
他心里琢磨着,手背在身后,默默地捏着关节。
“南漪是不是什么事情都会同你说?”
“是吧?”南舟其实也不大确定,她有时候也不清楚南漪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吗?”
南舟想了想,“好像有位姓程的朋友,南漪有时候叫她程姐姐——二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然后南舟忽然想起来,姓程,怕不是江夫人娘家的人?
裴仲桁摇摇头,没有说话。
南舟见过他,心里算是踏实了一点。
裴仲桁看上去还算平静,并没有要报仇雪恨的迹象。
她最怕的确实是江裴两家相斗,南漪会受到牵连。
南舟知道自己有些自私,心生了愧意,“二爷也别太操劳了,要是铺子上有什么要帮忙的事情,尽管差人去叫我。
我这一阵都不跟船。
”
裴仲桁仿佛还在沉思,等她话音落了很久方才“嗯”了一声。
只是裴仲桁并没有去寻南舟帮什么忙,报纸上也没有这件劫持新娘的新闻,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静水无波的日复一日。
这日船进了港,南舟跟着船工一起做了粗检,又看了航行日志,一忙又忙到了深夜。
她正要下船,小庆从甲板那头跑过来,“九姑娘!”
南舟驻足转身,“怎么你还没下船呢?”
“我在整理茶水间的东西,有点事情要跟九姑娘拿主意。
”小庆年纪不大,可是手脚勤快,人本分、脑子又聪明,茶水间的事情南舟都交给他管。
“这是上回采买的茶,不过因为回航的时候遇上暴雨,回潮发霉了。
九姑娘,这些茶很贵,扔了太可惜了。
要不就把这些茶再晒晒,留给三等船舱里用?以前的船上都是这样做的。
”
南舟脸色一沉,“茶坏了就丢掉。
就算三等船舱不用好茶,也不能拿变了质的东西糊弄人家。
万一客人喝坏了肚子,追究起来就更得不偿失了。
”
小庆红着脸点头。
南舟知道他是想替东家省钱,出发点是好的,便缓和了语气,“咱们不管别的船是怎么做的,在咱们船上,不管买的是多少钱的船票,都要一视同仁。
”
小庆忙点头说“我知道了,九姑娘。
”
南舟看了看存单,处理掉这批茶,就得赶紧补充新茶了。
她想了想,对小庆道:“明天我去茶庄里定货,回头叫他们送过来。
你快点回家看妹妹吧。
”
小庆嗯了一声,笑着跑走了。
南舟下了船在码头上走了一会儿,湿冷的风吹得骨头冒着冷气。
她害怕突然静下来,因为人一静就会胡思乱想。
想起去年夏天,她站在这里撕碎了船票;想起江誉白在她头顶撑起的一把伞,给她遮风挡雨;想起他清亮的声音含着笑叫她“小帆船”。
她苦涩地笑了笑,其实她一直没告诉他,水上的人很忌讳人说“翻”的。
她失去了桅杆,再也张不起帆来,只能无边无迹地飘着。
他们也见面的,只是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相处的小心翼翼,都是报喜不报忧。
他们会在公园里散步,但大多数时间在酒店里。
外面的世界太冷了,所以需要一个温暖的角落彼此慰藉。
每一次都像是最后一次见面,那么用力,直到力竭。
可是真的这样一辈子吗?他们都不敢问对方,因为谁都没办法回答。
她望了望前面的路,那么远、那么坎坷。
可是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啊。
她紧了紧斗篷,重拾了心情迈步离开。
第二日南舟坐车到了裴家茶庄,她从前在通平号做经理的时候同不少掌柜都熟络了。
并不是裴家茶庄的茶怎样价廉,而是她见过裴仲桁检货,她就知道市面上不会再有比裴家铺子里更质优价廉的东西了。
她自己也同他一样,尽量做到质优价廉,倘若做不到价廉,那么价高质更要优。
二掌柜见南舟进了铺子,笑着从柜台后拱手相迎,“九姑娘稀客!”
南舟把来意说明,二掌柜请她到后堂详谈。
在等人送样茶的时候,听见隔壁两个伙计在说话。
南舟开始没留心,后来才注意到是在说裴益。
“你说四爷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码头上都是万林哥在管事。
”另一个说。
“那四爷去哪儿了?”
“这可就不知道了。
有人传是四爷碰上了仇人,废了一只手。
你也知道,四爷那枪法刀法,没了手还得了!”
“会不会想不开?”
“不能吧,听说大春姑娘也不见了,谁想不开还带个丫头?”
“那就是被仇家……”后面的声音更低了,但伴随着一声低呼,不知道说了怎样惊骇的事情。
南舟的心也高高提起来,二掌柜显然也听见了,变了脸色。
他大声咳嗽了一声,隔壁的人顿时禁了声。
南舟定完货,想着那两个人的话,心里总是不踏实。
裴益失踪难道是江启云做的?但江启云若杀了裴益,裴仲桁怎么会善罢甘休呢?十姨太上回看了南漪回来,南舟一问,果然是有了身孕。
再联想上回裴仲桁的话,她越想越觉得蹊跷。
心里七上八下的,最后想了想,还是去了裴家。
刚下了车,付了钱给车夫,南舟就看见泉叔从宅子里出来。
门口停着车,是要出门的样子。
泉叔看见了南舟,走到她面前客气道:“九姑娘,是来找咱们二爷的?”
南舟点了点头。
泉叔面露愁色,“不巧了,我家二爷这会儿住院了,我正要去医院看看他有什么吩咐。
”
南舟诧异极了,“二爷住院了?”
南舟随着泉叔去了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见医生在查房,她便在门口站住。
查房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尉文。
他正在叮嘱裴仲桁注意事项,而裴仲桁似乎并没听进去,不过敷衍地点头。
陆尉文技无可施,只好又对站在一旁的万林交代了一遍。
等到确定了万林都记住了,陆尉文这才带着护士走出病房。
看到南舟时,陆尉文颇有些意外,还是惯常温雅的同她招呼,然后叫护士先去下一间。
等人走远了,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南漪婚礼那天,我正好有一台手术,没来得及去给她道喜……”
南舟忙安慰地笑了笑,“没事的,陆医生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送的礼物南漪收到了,她说很喜欢,也记得陆医生的帮助,她说会继续看书,不会荒废从前的学业的。
”
陆尉文很欣慰地笑了笑,然后告辞离开。
南舟心里也有一丝遗憾,她能感觉到陆尉文对南漪的喜爱,只是可惜他们没有缘分。
病房里泉叔已经同裴仲桁汇报完了家里和生意上的事,又找他拿了些主意,得他吩咐后就回去了。
南舟耐心等裴仲桁交代完事,这才走进去。
万林见她进来,道声“我去给九姑娘倒杯茶。
”然后自动退了出去。
裴仲桁刚才就看见她了。
一片灰沉沉的心底,终于有了一点亮色。
他有些无力地对南舟抱歉道:“怠慢九姑娘了。
”
南舟摇摇头,走到他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我不知道二爷病了,就这样空手过来。
”
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笑容很倦怠,“九姑娘不用客气。
老毛病,一入冬就容易犯。
”
中间有一阵沉默。
南舟也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跑过来未免有些莽撞,但当时一听说他病了,也没做他想就跟过来了。
“我……”
“我……”
两个人突然同时开了口,都怔了一下。
然后裴仲桁抬了抬手,叫她先说。
“我无意中听人说四爷不在家了?”她尽量婉转。
裴仲桁捏了捏眉心,“看来家里头嘴巴不牢的人还不少。
”
南舟怕他误会,忙解释“我怕是江家……”
“跟江启云没关系。
”裴仲桁淡淡地打断她。
看她松了口气的样子,明白她又是为了南漪而来,心底涩意难挡。
“我正要跟九姑娘说这事。
老四突然离家了,我也一直在找他。
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在宜江附近见到他了,我准备过去瞧瞧。
临时买票怕一时买不到一等舱,麻烦九姑娘帮忙给我腾挪一间出来。
”
南舟点头,“这个容易。
”
临近年末,客流量比往常多得多。
南舟第二日一查,果然一等舱都已经满了。
她想了想,叶允明那间舱房平时都空着,这趟船也没见他招呼,便交代了小庆回头直接把裴仲桁领到那间去。
南舟这几日就觉得身体有些不舒服,本不打算跟船。
但船期前叶允明忽然找到她,说有一批货会从南岳上船,因为比较贵重,所以请南舟务必多多关照。
叶允明的货位一直没有空过,她看过入货单,多是药材生丝之类的寻常货品,也不见他特别交代。
但这回他亲自交代了,可见是极贵重的物品。
南舟最后还是决定亲自跟过去。
船行了一日,处理完船上各种大小事务,又调解了两件纠纷,到了晚上南舟才闲下来。
嗓子发酸,太阳穴也隐隐作痛。
洗漱好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虽然人很倦怠可又怎么都睡不着,耳朵里嗡嗡作响,好像有很多人同时在她耳边说话。
辗转反侧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到到甲板上走走。
到这时候大部分的客人都已经睡下了,船上走动的基本都是船员、船工。
江风寒冽,她连打了几个喷嚏,总算是感到鼻子通畅些。
她趴在护栏上,把毯子裹紧了些。
江清月净,想起那时候和江誉白一起到湖心亭看月亮,想起他第一次吻她——仿佛还只是昨天的事情。
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扶着栏杆顺着船身慢慢走了一圈,心想着走累了,回头就能睡得沉些。
她刚转到船身的另一侧,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艘木船从支流的河道里往江心划。
南舟吓了一跳,这木船到了轮船周边是十分凶险的事情,因为大船行驶的时候有船首波浪,小船靠得太近很可能被淹没,更有甚者会因为水的压力被大船辗过。
南舟忙跑去通知船员,让他们想办法发出信号叫停小船。
但那小船上的人却充耳不闻一样,明明看见他们的船,不仅不让似乎还想靠近过来。
值班的二副一看急了,“这人怎么就不停下来呢!”
南舟叫他们鸣笛,但对方依旧故我。
二副急问:“九姑娘,现在怎么办?!”
南舟见那小船完全没有停下或者避让掉头的意思。
这一段水道又窄,又逢枯水期,他们的大船想避让都无处可避。
人命关天,她一咬牙,交代二副“下锚停船!”
二副在内河跑了六七年,不无担心地问:“会不会是水匪故意引诱我们停船?”
南舟再看了那小船一眼,下定了决心,“先不管那么多,一条小船上能有多少人?我们这么多人不怕。
”但以防万一,还是叫船上负责安全的船员宋保做好应急的准备。
大船停了下来。
那小船果然是在向大船划,越靠越近。
南舟和船员们举着油灯紧张地盯着那小船。
南舟从望远镜里一看,船里有三个人,两个人在划船,另一个人躺在船里,似乎是受了伤。
小船靠近了,二副冲着下头喊:“你们赶紧掉头或者靠岸去,等我们的船过了你们再走。
靠大船太近会有危险!你们动作快一点,我们不能等你们太。
,过一会儿还有其他的客轮经过,可没人会避让你们!撞上就没命啦!”
小船上的人似乎在互相商量着什么,最后一个年轻人大声叫道:“我表哥病重,急着去大医院看病。
我们就这艘小船怕是来不及送到,能不能行个方便叫我们搭一程?”
南舟看那两个划船的青年目光如炬,带着些正气,并不像歹人。
江南号下一处会在邱河停靠半日,到时候可以放他们下去。
便着人放下了软梯让他们上船,其中一个人年纪略大的吃力地背那个昏迷的人爬上船。
一到甲板上,两人不住地道谢。
这时候已经没有多余的舱房了,连货仓都是满的。
南舟索性好人做到底,把自己的休息室让了出来。
等到他们把那生病的人往床上一放,南舟看清楚他的长相,突然变了脸色。
她不动声色地叫二副和其他的船员各归各位,然后再回到休息室,眼睛在两人脸上打量了一番。
那两人被她看得心虚,年轻的那个摸遍浑身上下的口袋,但没摸出什么来。
他看了看那个年长的青年,那人会意,也摸了一遍口袋,只摸出两块钱来。
他窘迫地问:“不知道这个够不够船资?如果不够,等下回,我们一定回头补上!”。
南舟却是静静地问,“出门看病不带钱的?”
两人面面相觑。
走廊里有了脚步声,年轻人正想说“我们要休息了,明天一定想办法。
”南舟却转身把门一栓,卷起袖子就走到床边去解床上人的扣子。
扣子刚解开两粒,她后脑就被一个冷硬的东西顶住。
“小姐,你这样不大合适吧?”
南舟冷笑着转过头,把枪口推开,“你们要是打算让他流血流死,那我就不管了。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这个人我认识——何家钺。
”
两个人变了脸色。
南舟不再理会他们,麻利地把何家钺的中山装外套解开,里面的白衬衫已经红了一半。
“要是不想让他失血过多死掉,你们就赶紧过来帮忙!”
船上这些医用急救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三个人合力把何家钺腹部的子弹取了出来,好在没伤在要害。
伤口包扎好了,窗外也隐隐有了亮色,快要天亮了。
南舟离开前道:“中午大概船就到邱河了,那时候会有空舱房出来。
如果各位还要再往南,就麻烦去补张票。
”
一夜没睡,南舟的头疼得嗡嗡作响。
先去驾驶舱看了一圈,又在客舱里巡视一遍,最后在一等舱的餐厅里找了个桌子趴着睡着了。
裴仲桁醒得早。
上了船昏睡了一天,人觉得大好便出来走走疏松一下筋骨。
他不大喜欢太拥挤的场合,看到餐厅里有亮光,想来这个时辰用餐的人还不多,他图个清净,先进了餐厅。
这餐厅比他坐过的任何一条船的餐厅都干净整洁。
浆洗过的洁白的桌布四周坠着手工钩制的蕾丝,每个餐台上都摆放着新鲜的花。
太阳将出未出,天色已经亮了,有橘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餐厅里。
他忽然看见靠窗的餐桌上,南舟静静地枕在手臂上睡觉,在清晨的光线里,整个人显得格外温柔。
裴仲桁走路的脚步也情不自禁地放轻了,然后在她对面坐下。
餐厅的服务生见有客人进来,正想说还没到开饭时间,但裴仲桁手指放在唇中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那服务生明白过来,又退开了。
裴仲桁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了看她。
太阳的光线越来越明亮了,她的睫毛开始轻颤,是要转醒的迹象。
裴仲桁挪开视线,看向窗外。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江水粼粼,夹岸的山峦还有一半在云雾里。
山上墨绿色的树木,期间点缀着未尽的红叶,深浅处有白霜似落雪。
将醒未醒的人又娇又软,同船外将醒未醒的自然一样,美得这样不动生色,又这样惊心动魄。
南舟睁开眼,看到捷克水晶花瓶里的白玫瑰被太阳染成了淡黄色,瓶身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钻光一样五彩缤纷。
她微微笑了笑,然后直起身,伸了一个懒腰,但她突然停住了。
对面的人,一个清瘦的侧影,驼色大衣映射了阳光让白皙的脸有了暖色,下颌的线条也变得柔软了一些。
裴仲桁转过脸,含笑望了她一眼,然后道了声,“早,九姑娘。
”声音像破雪的冬日的阳光一样温柔而和煦。
南舟差点忘了他也在船上。
裴仲桁四下打量了一下,地板光亮整洁,吧台、餐台都是悉心整饬过的。
他转过头来,赞许地笑了笑,“弄得不错。
”
南舟也看了看四周,有被人夸奖后的得意,“嗯,还可以。
”然后相视一笑。
侍应生看南舟醒了,问她早上吃点什么。
南舟要了杯咖啡,一块麦芬蛋糕。
又问裴仲桁吃什么,他要了份中餐。
南舟抱着咖啡慢慢喝,“睡得还习惯吗?”
裴仲桁点点头,“你这一等舱是按着高级酒店的标准来的,成本不低。
”
南舟吐了吐舌头,有些赧然,“上个月扣掉维护、消耗还有员工工资,盈余两百六十元八角。
”
裴仲桁对这个数字并不意外,“你花了这许多金钱和精力在环境和服务上,确实可以用来做口碑。
但做生意还是要看盈利的,我还是建议你做普通舱。
毕竟走这一线的,大多数是做小买卖的,求的是安全迅速价廉,图享受的人少。
”
南舟眼睛亮了亮,“这个我想到了,所以我是打算再买船的。
我自己是肯定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