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5)
院的医务室里只有个胖老头儿常年值班,每次进去的时候老头儿都在戴着老花镜读武侠小说。
一般的小伤就是扫一眼,然后从柜子里拿一瓶紫药水出来,让人自己涂。
曹敬和曹雪卿进医务室的时候,看见明郁江正拿着棉花给自己擦伤的膝盖涂药,抬头看见两人走进来,哼了一声。
老头儿让曹敬把满是灰土的上衣脱了,明郁江转过脸去,曹雪卿看着青紫色的伤痕叹了口气。
“下手还挺黑。
都是瘀伤,把瘀血化开就行。
”老头儿捏捏曹敬的耳朵,“柜子,第二排左手那个药酒,让你姐给你揉开。
”
药酒抹在皮肤上有点儿辣,曹雪卿把手掌放在他脊背上,能够感觉到的辣劲儿立刻飙升起来,几乎是滚烫的,曹敬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忍着点儿,就当是拔火罐。
”老姐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来,“忍住。
”
坐在对面床上的明郁江哈哈大笑起来:“活该!”
明郁江笑起来的时候很漂亮,她身上似乎总有一种强韧的生命力,气场强大,这或许就是她能当上班长的原因。
和温和从容的曹雪卿比起来,那时候的明郁江有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
如果不是因为敌对关系,曹敬觉得自己会很喜欢她。
曹敬咬着牙,忍耐背后的高温炙烫。
房间里的光线似乎变暗了一些,光线被吸聚在曹雪卿的手掌中,在她的手指间一丝丝溢出来。
被姐姐纤细的手掌烤了几十秒后,曹敬反而觉得很舒服,好像背后的皮肤神经已经融化了,再也感觉不到痛,暖洋洋的,很舒服。
当她抽离手掌的时候,曹敬反而有些不舍的感觉。
在曹雪卿使用能力的时候,明郁江和医务室的老头儿都瞪着眼看。
明郁江很喜欢表现自己的能力,但是曹雪卿很少这么干,以至于亲眼看到她力量的人很少。
人们都好奇她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抗洪班的班长总是一副无足挂齿的态度。
“喂,老曹。
”明郁江向曹雪卿打了个招呼,“下一批捐赠大概一个礼拜后到,到时候东西怎么分?”
“抽签吧。
”曹雪卿把药酒放回柜子,“赢的人先挑,然后对面的人再挑,一个个交替轮换,这样最公平。
”
福利院的大人不多,至少不够管上百号小孩。
不上学的时候基本上处于小孩自治的情况,老姜把很多权力交给每个班投票选出的班长,说这叫民主政治。
三个班长都能够参与福利院内部的一些事务运作,虽然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但是福利院里的孩子们都早熟,班长们也都做得有模有样。
“我有个想法。
”明郁江揉揉鼻子,“挑完后,我们开个黑市。
把三个班的物资互相流通一下,公平交易。
”
“老姜会同意么?”
“我们两个都同意,再拉上黑兔子,老姜不会反对的。
三个班长同时提出的意见,老姜还从来没有否决过。
”归化班的班长把两条长腿盘起来,坐在病床上斜睨着曹雪卿,“怎么样,你怎么说?”
“可以。
”
福利院没多少钱,一大物资来源就是社会各界的捐赠,比如红十字会之类的募捐成果。
大部分都是些旧衣服,还有些书、文具,有的是放在公用图书室里,有的算班级财产,内部自己分配。
曹敬讲到一半的时候,对面的少年突然问:“你说当时福利院里,那两个班长都是有进化能力的,没有人管吗?当时没有你这样的人来把她们送进少训所?”
“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完善的系统。
很多进化者都是野路子,我们都是后来才被接去那时候的训练所的。
”曹敬喝了口茶,“我姐一直都把自己的能力控制得很好,明郁江一开始出了点儿小问题,不过都解决了。
那个时候针对进化者的援助相当有限,出了问题都是自己扛,没人能帮你。
”
“那她们到底是什么能力?”雷小越忍不住问了他最好奇的问题。
曹敬在黑暗中笑了。
明郁江的能力曹敬是后来才知道的,她的能力是对部分液体的小范围精密操控。
归化班的班长一直热衷于开发自己的能力,而确实让她尝试出一种颇为有用的技能,就是加速自身血液循环,以获得超乎常人的体能。
而曹雪卿的能力,曹敬一直都是知道的。
光。
曹雪卿的能力哪怕在进化者数量翻了几番的金蔷薇历九十九年也是极为罕见的类型——对光线的感受与操作。
她就像一束稳定的光,照亮曹敬的生命,也指引着他的方向,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哪怕福利院里的童年有那么多不幸,但只要有曹雪卿在,曹敬便觉得那都是让他舒坦的回忆。
那天晚上进厨房帮忙的时候,曹雪卿是女生,不用干粗活,厨子让她拿剪刀剥毛豆。
曹敬这三兄弟可就没这么好运了,又要洗又要择,要削皮的土豆萝卜堆得跟小山一样,搞完一盆腰都直不起来。
几个小光球无声无息地浮现在三兄弟面前,就跟三个小灯泡一样,让人略感宽慰。
老姜往这边瞥了一眼,笑道:“给你们照个亮,挺好。
”
干了一会儿,老姜突然问道:“小雪,以后你有没有考虑去当兵?”
“嗯。
”
老姜点了根烟,往厨房门口走了几步,看着外边的太阳,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个好苗子。
如果你去当兵,能做不小的贡献。
我认识几个朋友,等你再大一点儿,去少训所进修一段时间……说到底还是看你自己选择,我不强迫你。
”
“我想当兵。
”曹阳说。
“你也就一块当兵的料。
”老姜大笑,“跟我当年差不多,从小喜欢打架惹事,知道自己根儿上就不是读书人。
”
“当兵多好。
”曹丹羡慕地说,“漂亮妹妹们都喜欢。
”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曹雪卿平静地说,大家都笑了。
“姜老大,今天中午我打架的时候,你为啥不管?”曹敬等笑完之后开口问。
老姜捋了捋自己短短的头发,看着曹敬问:“小东西话还挺多,那我问你,你觉得我能管你们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
“我今天能管,明天能管,后天能管,总不能管你们一辈子。
我在福利院里能管,我在学校里就管不了了。
”老姜嘬了一口烟,“总有一天,你们得离开福利院,进入社会。
而那时候,你们遇到的事儿比小孩子打架可要复杂多了。
现在开始学着自己处理问题,日后遇到事儿了就能有自己的想法。
这个叫培养你们的独立自主性。
”
曹敬沉默了。
他在图书室里读过不少书,在书里读到过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的,有关爱孩子的父母,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有私人玩具和书籍,能够每周末都去动物园或者游乐园玩。
而且,在他们读完书之前,不必考虑进入社会后的关系。
在正常孩子的生命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被保护期”,而他们没有。
福利院里别的孩子对自身所处的不幸境地并没有清晰的认识,大部分人还没有到会为这个问题而苦恼的年龄。
曹敬是少数喜欢看书的人之一,他意识到了这一点,意识到了“分别”,而这种分别带给了他忧郁。
“不幸”的定义来自人与人之间的比较,曹敬想,我知道了世界上还有许多孩子比我更幸福,我就变得“不幸”了。
他眼前的那个光球突然散开,变成了一条流曳的光线,交错编织成三个字: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