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终局(3/5)
皇后无男嗣,如过考虑日后权柄,现在上船合作,也还来得及。
陆昭闻言则一副自谦内敛的模样,笑着摆手:“我虽承制封拜,从驾督军,也是事从权宜,不得为此。
传位定序,国家大计,有三公、尚书商议,我又岂敢轻言置喙。
姜相此言,真是折煞我也。
”
姜弥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现在唯一不足,就是仅有诸侯国相的职位,对于朝廷事务无从插手。
陆昭这番话,直接就是不给面子,将他晾在一边。
其实,他当然明白,此时对自己最有利的决策是向陆昭低头,屈从行事。
可是,由于他的出身和履历,注定就只能是濮阳王的代表。
即便现在屈就,也会因为节操不具,被人唾弃,日后更不可能在朝堂有立足之地。
再加上他有外戚这一层身份,天生与濮阳王有亲近之感,日后注定会被各方辅政权臣挤兑下台,甚至待罪监牢。
陆昭给了姜弥冷场,转头便与魏钰庭聊得火热,问及中枢与行台众人在西省的近况,以及卢诞服丧守孝和日常起居事宜。
“卢诞近日虽有悲思,但心智仍坚,又得其父亲故旧照应,行事也颇见成熟。
”面对陆昭的和颜悦色,魏钰庭心里也战战兢兢。
他心里很清楚,眼下的皇帝虽然将权柄交予这位皇后,但也只是失去了反击的立场,并没有失去反击的力量。
皇后对自己越亲信,接下来姜弥的地位就会被皇帝抬的有多高。
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身为皇帝的嫡系,只要皇后没有男嗣,那么他与姜弥的某些立场,注定是重叠的。
一旦皇帝性命不虞,陆昭便失去了皇权的立场,如同局外人一般被彻底针对。
因此,陆昭必须趁这个机会,拉一打一,将他和姜弥离间分化。
他能确定,不用过多久,眼下这个亲疏有别的场面,便会通过某种途径传进皇帝的耳朵里。
想到这里,魏钰庭只得一边苦笑,一边应承着陆昭。
果然一个时辰不到,禁中便传出皇帝的口谕。
姜弥加侍中,赐班剑百人,与皇后共同负责入拜时禁军事宜。
口谕既达,连姜弥都有些意外,不免细思皇帝的心意。
片刻后,才向传口谕的周恢行礼,并向皇帝寝殿遥遥下拜,高声道:“臣谢陛下恩典,替濮阳王谢陛下全护之心。
”
魏钰庭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姜家最大的弱点就是在中枢没有事权,出入禁中不具名分。
如今皇帝这个侍中赏下去,感不感恩倒不一定,想尽一切办法夺回拱护濮阳王的主导权那可不用怀疑。
魏钰庭抬起头,试探地望向陆昭,却见对方已皮笑肉不笑地走向姜弥,虚手扶起:“如今朝中板荡,还望侍□□担大事。
”
宣濮阳王入觐的诏书传遍宫省,自然也被驻守在陆氏公主处的王俭所知晓。
不同于濮阳王身边那群大臣们的激动与兴奋,王俭只觉得浑身冰冷,他目视着深宫内逼仄的甬道,终于知道何为穷途末路。
此前,他们得意于随势而动,搅弄风云,而如今,被风云撕扯,即将沉入海底的也是他们。
如今,守卫在公主身畔的宿卫,成分各有不同。
有出身于陆昭嫡系的禁卫军,有出身于陈留王氏部曲的甲士,也有原从属于徐宁禁卫军。
在华林园降诏之前,这些人多有骚乱,各自为政。
但在降诏之后,所有人都有了同一种共识。
这份诏书不仅仅同意了濮阳王入觐,而且还安排了姜弥与皇后一同商讨入觐时禁军事宜,这相当于不追究濮阳王及西省禁军的罪恶。
但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总需要有人担责,徐宁是必死,可是他的分量根本就不够。
谁会成为下一个填子?
王峤已身负罪孽,死于乱军,失去了朝中魁首的陈留王氏,就是下一个填子!而围绕在陈留王氏王俭身边的他们,便是衍罪于身的陪葬。
这些中下层军官的消息渠道虽不相同,但也颇具危机意识,对时局的看法可谓异常统一。
其中,一名兵尉眉头深锁:“先前王济宫变,长乐宫宿卫卷入此事,被清洗过半。
如今态势,实在太过相似。
我等宜应早做筹谋,莫要再为砧板鱼肉。
”
话至此处,气氛不乏凝重,人群中有一人道:“那依你之意,我等当如何自救?”
那兵尉沉吟片刻,道:“有名称军,无名为贼!当朝台辅昏聩,高门无为,宗室作乱,使局面败坏至斯。
我等共缚奸恶,拱卫公主,护送先帝及今上嫡亲血脉入觐,以正我洛阳宿卫之名!”
黑夜中一阵静默,紧接着则是兴奋的呼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令人恐惧的凛然之色。
宫墙尽头,月凉如水,王俭孤独地伫立在宫墙下,暗灰色的铠甲与沾在宫墙上血污溶为一体。
过不了数月,它们都即将消失,被新的朱红所粉饰。
掌心的冷汗再度冒出,即便是高贵的门第与长年权斗的熏陶,王俭此时也是感到恐惧的。
有时,他会想,自己不是没有忠于过皇后的,自己不是没有计算精准的。
但是当真正的风雨来临时,他仍然无法对抗王峤的选择,正如同他曾欣喜于王襄选择了自己,正如同他无法放弃自己的野心。
而立之年的七兵尚书,万人瞩目的黑头三公,都是有英雄梦的人儿,进了这博弈场,执了这黑白棋,就只有眼前路,再无身后身。
哪怕他知道,总有一种阴谋能吞噬另一种阴谋,总有一种统治来终结另一个统治,总有一个下限来突破另一个下限,他也不要逃离这个黑暗的轮回。
何况那已历百年的发家史,墨迹尚未干透;何况上一个王中书也是在去年寒冷的冬夜,完成了最高权臣的跃迁。
叫嚣的宿卫在月色下渐渐逼近,王俭的目光却出奇的固定,仿佛永远看向那片黑暗深空的虚无。
泰然自若的神情来自于旷日持久的修炼,清晰凝重的宣告也似乎异常精准地避开了熙攘与吵闹。
“今日步入此途,早已积重难返。
不可使此罪身,再为朝堂抨议……不可使此孽血,再污人伦乡情……”
时至深夜,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姜弥。
“何事?”姜弥警惕地问着。
门外的亲信低声答道:“陆氏公主居所有将士起义,王俭……已死。
徐宁也咬舌自尽了。
”
姜弥直接僵在原地,皱眉喃喃道:“局面明明尚未至绝处……未至绝处啊……”
很快,姜弥忽然意识到,这些人不过是看透了接下来的人头滚滚,在大厦将倾之前,作以了断,尽力将所有的罪名止于己身。
只要人死了,就没有大肆牵连的借口,除非陆家要脏自己的手,否则很难清洗朝堂,把控内外。
“缚以绳章,司法之争。
罪以名教,派系之争。
只要是派系之争,就还会有一部分力量站出来,保全我们。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
姜弥抿着双唇,即便他知败相已露,即便他知此次王命正名俱失,但他仍然不能够放弃。
放弃,意味着他会成为此次祸乱的罪魁祸首。
因为他自幼便知晓一个天大的谬论。
取乱侮亡,非圣王於是致治;民和众泰,非汤武所以成功。
民众和泰归于己身,圣王於是致治。
取乱侮亡罪于前朝,汤武所以成功。
天下鼎沸,豺狼交争,他们就是这样不甘心。
次日卯时,厚重的朱色宫门轧轧打开,在宁静的清晨迎接门外人绝对恭谨的朝见,以及绝对荫庇的祸心。
高阙上,有云雀啼鸣,元湛下意识地抬头寻找,却被姜弥拉了拉衣袖,“大王当心脚下。
”
此次觐见并未安排正式朝觐的正殿,而是选在东配殿。
配殿两侧有几排庑舍,中庭设御池,池中几片残荷枯叶映于碧波之中,经朝阳一照,反倒有金华荣艳之感,甚是妖冶。
“此非正所,又怎堪承正名。
”元湛目光戚哀,低声叹气。
如今时局可谓分外敏感,中枢地方厮杀数日,能进入这间大殿的已是不俗之辈,因此各方都已小心警惕到极致。
姜弥与陆昭最终达成一致,允许濮阳王携带一千五百甲士,随行入觐。
当然,陆昭这边也不会没有准备,吴淼所率两千甲士也布设大殿内外,以备不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