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1/5)
立秋刚过,葛玥顺利生下一个男孩。
六斤八两,母子平安。
原先订下的月嫂被苏望娣退了,亲自上阵。
一半是省钱,一半也是欢喜。
月子在婆家坐,是苏望娣坚持的。
葛母每日过来,白天轮流带,晚上便只她一人。
小床放自己旁边,宝宝醒来,抱到葛玥那里,喂完奶再抱走,拍嗝、换尿布。
一晚上总要起来四五次。
白天连夜里,几乎不停地,却不觉得累。
小肉团子抱在手里,从头看到脚,眼睛眉毛鼻子嘴巴,哪里都是可心的。
与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抱着他,便仿佛回到三十年前。
周遭景物尽数可省略,唯有怀里这团肉,奶香与尿臭相混,厚厚实实一把兜住,便觉得再怎样也无妨。
有她在,天塌下来,也替他顶着。
时光亦有回眸的一瞬。
便是这样代代相传,周而复始。
曾经用在儿子身上的心思,兜兜转转,轮到孙子。
凑近了,那张小脸,怎么也看不够。
看到他,心头又是甜又是酸,一会儿想笑,一会儿想哭。
自己也不知是怎的。
与儿媳的话比以前更多了。
围绕着宝宝,话题衍生出去,举一反三。
苏望娣本就是有些唠叨的人。
她说当年坐月子哪有现下这么多讲究:不喝白开水,光喝蒸发了酒精的米酒水。
烧菜也不用普通的油,只用姜麻油。
鱼汤蹄髈那些,过去讲起来顶滋补的,却不大吃了。
这不吃那不吃,月子餐竟跟减肥餐差不了多少。
洗头洗澡倒是不避忌了,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空调也照样吹,不怕关节痛。
“其实就是随心所欲了,不像我们那个时候,束手束脚,老的说一句,小的屁都不敢放。
”葛玥以为这话是数落自己,忙道:“妈,我没有——”苏望娣道:“是赶上好时代了,替你高兴。
一样做女人,你比我舒服。
”葛玥停顿一下,“妈是比较辛苦。
”苏望娣嘿的一声,“不是辛苦,是命苦。
辛苦还有解脱的一日,命苦就真正是一生一世,没指望的。
”葛玥与她接触这些时日,也渐渐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便是再迟钝,也听出这话其实另有所指。
家里两个男人,顾士海自不必说,顾昕这阵去新疆出差,每天通一次视频,也只是三言两语,简洁得像是发电报,宝宝好吗,你好吗,爸妈好吗,格式亦一模一样,可以照搬的。
葛玥要聊些宝宝的细节,他也并不十分着紧,或是草草应着,或是索性说太忙,便挂了。
连苏望娣那样护短的人,也忍不住感慨:“是亲生的呀,又不是你老婆改嫁带来的拖油瓶——”顾士海听了,骂她“什么话都说得出”。
她径直从手机上翻出一张照片,给丈夫看。
是一道菜,拿豆芽粉丝堆成一棵树,再弄几个馒头做成小猪的模样,各自趴在树上。
让他猜菜名。
顾士海说“母猪上树”。
她摇头,正色道:“错,是‘男人靠得住’。
”葛玥旁边听了,也忍不住笑出声。
她冷眼旁观,苏望娣那样白天黑夜的辛苦,顾士海只是负责早起买个菜,往厨房一扔,便诸事不理了。
好几次炉子上烧着菜,她与苏望娣在房间忙宝宝,他见了也只是提醒一声“快焦了”,并不搭手。
吃完饭,碗筷也不洗,任桌上摊着,自顾自地回房。
喝茶看报纸。
“你将来也逃不脱的,”苏望娣说葛玥,“一个儿子,一个老公,你要做一辈子的保姆。
”
平心而论,葛玥倒不在乎这些。
或者说,是还未考虑到这些。
顾士海再怎样,终是老夫老妻,便是淡漠,也是积年累月后的沉淀,性质不同的。
顾昕却真正是隔了一层了。
去年这时候,他与她还是普通同事,虽在一幢楼上班,但平常也难得见面的。
名字也叫不全,只知道他姓顾。
除去她父亲那层,她着实是很不起眼的一个人。
连走路也是低着头,有些谦卑的模样。
“你很像日本女孩呢。
”她记得,他这么评价她时,她红了脸,不敢看他。
他第一次握她的手,她慌得差点甩脱,心怦怦直跳。
在他之前,她几乎没谈过恋爱,相过两次亲,都不了了之。
称得上一张白纸。
她想过无数次,他为什么会追求她。
便是再傻,她也能辨出几分。
“要说完全没那个意思,我是不信的。
你这样的性格,真找个像蒸馏水一样纯的男人,我和你妈也不放心。
过日子,太虚头虚脑不行,太实打实也不行。
退一万步,还有爸替你看着呢。
”她父亲这话,打消了她最后的顾虑。
必须承认,父亲看人是准的。
当然也跟她自身条件有关。
倘若她生得比张曼丽还美,或与顾清俞一样能干,父亲又该是另一番说辞了。
宝宝满月时,顾昕从新疆回来。
给宝宝买了一顶维吾尔族帽子,尺寸已是最小了,但依然太大,戴上遮住了整张脸。
宝宝显然不太喜欢,哭声一阵响似一阵。
他却不依不饶,一遍遍地试戴,“乖——”她旁边看着,并不阻止。
总算挑个角度,勉强戴上。
机会稍纵即逝。
他拿手机拍照,宝宝翻个身,帽子又偏了。
“嗐!”她听出他口气里重重的不耐烦,怕他恼,抢过去抱起孩子,岔开话题——“新疆那边热不热?”
“还好。
”
“好像晒黑了点。
”
“紫外线强。
”
吃饭时,苏望娣不断询问儿子这趟出差的情况,几个人去的,住在哪里,忙的什么,怎么这么久,等等。
葛玥替婆婆捏着汗,果然顾昕先是应付着,及至到那句“玩了哪些地方”,顿时发作了,皱眉:“上班呀,又不是玩。
”苏望娣碰个钉子,却还不罢休,“听人讲,新疆不大太平,你们领导倒是放心,一去就是个把月。
”顾昕回答:“北疆好些。
”苏望娣问他:“想不想老婆孩子?”他嘿的一声。
苏望娣便转向顾士海,“你儿子跟你一样,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喜欢装酷。
”顾士海道:“像你一样饭泡粥(沪语,指话痨),才好?”
“膳魔师。
”葛玥心里念了一遍。
有一阵挺流行这词,膳魔师焖烧锅,“焖烧”就是“闷骚”。
葛玥猜想他与张曼丽在一起,应该不会话这么少。
没本事的女人,只好让男人“闷”,像张曼丽那种,男人肯定就“骚”了。
当然这话只能放在肚子里。
她让他试着抱孩子,“宝宝都没怎么见过你,要熟悉起来——”他刚抱到手里,宝宝便开始哭。
他顿时放弃,还给她。
喂完奶,她教他换尿布,“抓住两只小脚,抬起小屁屁,拿湿巾从前往后擦,再垫上新尿布,扣上,两边褶子翻出来——”他试了一次,还挺像样。
她对他道:“既然你回来了,这几天让妈好好休息,晚上你来弄。
拍嗝、换尿布。
”他道:“你反正要喂奶的,一枪头做完不是挺好?何必再拖累一个?”她怔了怔。
他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