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双生菇(1/5)
“师弟,师弟!”光头在一旁颠三倒四地喊着,“我不该诬你偷牛,我只是害怕师傅会将他的绝活儿传给你!但我真不知道你会病死在狱中……”
谭一鹭一生之中,从未见过这样的怪物。
明明是鱼形,却在身体两侧长出了属于少女的雪白的手脚,此刻正用那人形的手脚在酒坛之间爬行着。
圆鼓鼓的鱼眼两侧,各生了一只蘑菇形状的耳朵,从边缘起有一半都是胭脂红色。
它甩了甩尾巴,一侧的酒坛上顿时出现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眼看那怪物越来越近,谭一鹭大急:“快跑!它根本不是你师弟——”
此刻,光头身后的墙上却缓缓升起来另一个庞大的影子,似人非人。
这一声惊动了那怪物。
它原本已经裂开了前额,伸出一条两尺多长的鲜红舌头来,要舔光头,被谭一鹭一吓,收回了舌头,却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刹那间,谭一鹭只觉得呼吸困难,视野边缘所及,全都微微变形,双耳中嗡嗡作响。
此刻站在储藏室内的,再不是那相貌可怖的怪鱼,而是那个披散着如鸦长发的人,一双桃花眼,正朝他微微地笑着。
“他还活着!”谭一鹭心中大喜。
却是琅琊王。
谭一鹭随之也望见,一人倒在酒坛之间,双臂交叉掩面,大刀落在身旁,双脚还在动弹。
正是那光头。
谭一鹭只觉得冷汗涔涔,视线却像是胶着在那人身上一般,他眼睁睁地看着王爷雪白的前额从中裂开,带利齿的舌头朝自己卷来,仍无法移动分毫。
“那是谁?”柳仲仙眼尖,率先叫起来。
多亏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往后一扯。
暗门被迅速地合上,那舌头击打在门上,发出砰的一声。
光头的惨叫声声传来。
在场的人默不作声地听着,只觉得骨头缝里都灌满了寒风。
楼板上原有一处暗门,水渍到了暗门里,便消失了踪迹。
谭一鹭朝暗门里望了望,只觉得水汽翻涌,另有一股酒曲暗暗发酵的酸味。
问过纪海茹,才知这里原本是船上的舱室,浮鱼建成后,便用来做储藏用,放的都是些酒坛、腌菜、醋坛之类。
他又跟她要了火折子来,朝里面扔了一个。
火折子掉在中央,照亮了周围,果然尽是些大大小小的坛子,随着火光跳动,将影子投在四面墙上。
谭一鹭喘了一阵,低声朝出手相救的常青道了谢,勉强站了起来:“得去寻些重物来将这门堵上,别让那怪鱼再爬上来。
”
谭一鹭脑子里嗡地一声,拔腿便朝楼上冲去,却在光头的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
其余人跟在他后面,只见房门大开,屋内空空如也,只有同样湿漉漉的痕迹,沿着走廊一路拖了下去。
谭一鹭将乌鹫刀拔了出来,小心地沿着那痕迹开始搜寻。
纪海茹苍白着脸,摇头道:“当初改成客栈时需得考虑船身吃重,楼板全都用的是最薄的。
这鱼必定已啃出了通道,进入上两层,只怕是朝夕之间了。
”
只差三个了。
谭一鹭恍然,原来昨夜梦中的啃噬之声,竟是这怪鱼在啃咬楼板。
一夜之间,便有两人丧命在妖兽手中,他心中正在愤懑不已,一回头却望见黎伯站在众人背后,双手都揣在袖子里,朝着他嘿嘿地笑着。
他对纪海茹的问话充耳不闻,只是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粥碗一个接一个地捧出来放在桌上。
手抖得粥都叫他洒了一半。
谭一鹭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黎伯抬眼望见是他,便咧嘴一笑,伸出三根手指头来。
谭一鹭只觉得怒火中烧,分开众人,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好老头,你笑什么?什么三个四个,究竟是何意?难不成,是你故意放那妖兽进来?”
“咋了?你倒是说话啊?”
纪海茹过来劝阻:“谭大人,黎伯是看着我长大的,在浮鱼也有二三十年了,绝不可能……”
那头脑简单的家伙昨日叫他一吓,不会不敢出房门了吧?谭一鹭正在揣摩,黎伯却出现了,他胳膊上挎了个食盒,站在堂中,浑身筛糠一般地抖着。
“若他真是黎伯,自然不可能。
”
谭一鹭一个接一个地看过去,发现唯独缺了光头。
娇媚的女声遥遥传来,谭一鹭方才注意到,朱成碧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跟常青形影不离,而是直到现在,才从走道的尽头出现。
客栈周遭的景象渐渐显露出来,日光中一片波光粼粼,离岸怕没有十几里。
人们陆陆续续地下了楼,神色间多少都有些疲惫。
纪海茹更是面露愁容,少了平日欢声笑语的样子,眼角竟也显露出皱纹来。
柳仲仙得了这个机会,绕着她大献殷勤,再次拿出了那包蜜渍乌梅。
这次纪海茹没有拒绝,将纸包抓在手里只是发愣。
九娘缩在一旁角落里,用袖子掩着脸,只露出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家相公。
“你们跟踪地上的水渍之时,我去翻了翻这昆仑奴的住所,瞧我发现了什么?”她举在前面的,是半张檀木制成的面具,用粗糙的手法勉强刻着眉眼。
再惊醒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这下你有何话好说?檀,先,生?”
四
那黎伯见了面具,顿时变了脸色:“还……给……我……”他喉咙中嚯嚯作响,连谭一鹭揪着的衣襟都给扯碎了,露出的半边胸膛却并非血肉,而是同样的檀木质地。
这黎伯自脖子以下,竟都是木制的!他在空中,双手十指箕张,便朝朱成碧扑了过去。
还差四个。
那老奴低下头,朝他喃喃。
还差四个才会熟。
“来得好!”朱成碧冷笑,双眼间透出熔金般的通红,唇边的虎牙寸寸生长。
惊醒时,窗外的鲤鱼形状的风铃还在响着。
瑶光海中荧光汹涌,照得他面前一张黝黑脸庞犹如鬼怪般狰狞。
谭一鹭吓了一跳,将乌鹫刀举在胸前,才认出是那叫做黎伯的昆仑老奴。
“不可!这是在船上!”
他梦到自己独自躺在单薄的木板上,在瑶光海上随波漂浮。
湖面上挤挤挨挨,尽是骷髅,正在一点点啃食着他身下的木板。
每当风起,那些骷髅都会彼此碰撞,下颌骨颤抖着,玲玲作响。
常青一喊,她一愣。
黎伯却已经扑到了她面前,伸手将面具一夺,翻身朝窗外跃了出去。
人们再追过去时,瑶光海上只剩水花四溅,很快便重新归于平静。
那天夜里,谭一鹭做了一个梦。
五
“既是如此,只好明早再做打算了。
”谭一鹭将乌鹫刀握在手里,“今晚我就歇在大堂吧,各位安心。
”
“朱掌柜的,可是认得这个叫做檀先生的?”
“他的笔叫我玩儿坏了,眼下耳鼠尽都冬眠了,寻不到可供修补的毛。
”朱成碧的声音从桌边含糊地传来。
她坐在桌上,翘着条腿,嘴里叼着筷子。
“你们不吃吗?这鱼汤好不容易凉到这个最佳温度,再凉些就不好吃了。
”她见剩下的人都望着她,不解地问。
谭一鹭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浮鱼一楼的厅堂。
二楼的暗门已经被严实地堵上了,但门内再无动静传来,也不知道那妖鱼去了何处。
没了黎伯照看,火塘里的火尽都熄了,一时间寒意彻骨。
谭一鹭打起精神来,去寻了些炭火,将火重新生起来。
九娘刚才也上了楼,瞧见了那怪鱼,受了惊吓,在一旁哀哀哭泣,抓着柳仲仙的袖子不放。
被柳公子不耐烦地训了,她的哭声才因此小了些。
没想到的是,对方露出了尴尬之色:“这个……”
朱成碧蹲在火塘旁边,伸出一双小手正在烤,闻言白了他一眼:“怎么?如今连我也疑起来?”
“公子果真明察秋毫……”谭一鹭点了点头,“我却也知道,天香楼的常青公子,有一只可以妙笔生花的神笔,兼有白泽精怪图在手,可瞬间唤出上千种妖兽。
如今我们一起被困在此,何不画一道桥梁出来,好让大家回到岸边?”
“不敢。
只是常公子的笔,坏得也太凑巧了些。
”
“但凡巡猎司内的羿师,没有我跟掌柜的不熟悉的,但谭兄却真是面生得很,想必是琅琊王麾下的暗羿了?”
她鼓起了脸颊:“你不信我。
我不告诉你。
”
他俩同时低头,谭一鹭握在手中,尚未掏出来的,是一枚写着羿字的乌木腰牌。
还是常青苦笑着过来解释:“那檀先生之前与我俩有过一面之缘,只知道他是名傀儡师,能驱使机关傀儡。
这人一侧面上覆有檀木面具,想来该是容貌有损。
除此之外,便再不知其他了。
”
“我说得可对,羿师大人?”
“也该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了。
”谭一鹭点了点头,自腰间将那枚沉甸甸的羿字腰牌取了出来,放在桌面上,提高音量道,“不瞒诸位,谭某并非普通行商,乃是无夏城中的羿师。
任务在身,原本不该揭穿身份,但这妖兽凶险万分,既能化为人形,也能惑人心智,唯有大家同仇敌忾,方能有一条生路。
”
谭一鹭伸手入怀,却叫他死死按住了。
他见众人都点头称是,便取了一旁的背篓,从最深处掏出一个包裹来。
那是一只骷髅,从头顶到脸颊,都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蘑菇。
“无夏城中,认得我的人并不少。
”常青面上一点笑意也无,“但见过朱姑娘的,总共不到一二十人,且都叫那芙蓉熏香搅浑了记忆,无法回忆起她的确切相貌。
而你,你一眼便认出了她,这是其一。
其二,作为一名进山收香菇的行商,眼见同伴离奇死亡,不担心自己的货物,反倒头头是道分析起案情来,常某再驽钝,也该有所察觉。
”
“今年入秋以来,瑶光海附近便总有人失踪,苍梧山中本来便有猛兽,就算是吃掉几人,也在情理当中。
但这些失踪的人,无一例外,都变成了这副模样。
这就是路过的商队宁愿绕远路,也不敢再来浮鱼的原因,也是谭某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
他失笑。
“原来常公子在怀疑在下?”
他却忽然恍惚起来,忆起自己跪在纱帐之外,帐内人影模糊,垂着长发。
那时他立下了怎样的誓言?他将手放在胸口说,属下定不辱使命,为王爷带回……
“他太吵了。
”谭一鹭转身要走,常青却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