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七章 双生菇(3/5)
于悠悠醒来的九娘,都各自分了一小碗。
但见汤色雪白,肉质鲜嫩,除了一把粗盐外,并无别的调料,只浮了两三颗碧绿的香葱。
谭一鹭尝了一口,并没觉得特别,但他本就不擅品菜,却知道朱成碧是出了名的刁钻舌头,一般的吃食根本就懒得动筷。
因此朝她笑道:“朱掌柜的以为如何?”
结果那横公鱼竟毫发无伤,已经将舌头缠在了柳仲仙的脸上,柳仲仙晃了晃,颓然而倒。
三
九娘尖叫起来,扑上去,便开始揪他身上正在一层层冒出来的那些蘑菇,全然不顾妖兽的舌头就悬在她的脑后。
谭一鹭想将她拖出来,一抬头,站在那里的又是琅琊王了,与平日不同,却是笑嘻嘻的样子。
“却是我不识泰山,没瞧出道长果真身怀绝技!黎伯?过来将这鱼收拾收拾,今晚给大家做汤喝!”
“你可带回了我想要之物?”琅琊王问,两侧的袖子上都是血迹斑斑。
天香楼的两人都笑而不语。
那光头的汉子却信以为真,一面翻检着那鱼,嘴里啧啧有声。
纪海茹的脸色不太好,她说请这神棍道人捕妖,原是想要激他一下,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
但她见多识广,经验老到,很快便调整了脸色,笑吟吟地迎了过来。
完全靠着本能,谭一鹭将握着乌鹫刀的手往自己前额一挡,顿时手上一阵剧痛传来,却是那舌头贯穿了手掌,鲜血滚滚而下。
他忍着痛,另一手将九娘托着,回身朝常青跟朱成碧喊:“往楼上退!”
这边话音未落,渊玄便自水面上又平平地掠了回来,手里拎了只金红鳞片的虹鳟鱼:“这便是那妖鱼了。
它夜晚能化人形,专门吸人精气,最近瑶光海旁边常有山民无故失踪,便是它做的了。
”
六
“嘘!”常青的声调里带着笑意,“你若不肯好好看戏,岂不是枉费道长一场辛苦。
”
他们跟着纪海茹,一路跌跌撞撞地进了二楼最大的一间客房。
“水底下必事先埋有木桩,呆会儿他还会抓条鱼回来,说那便是鱼妖。
”
“这里是我用来存放账本跟银两的。
四壁、楼板都特殊加固过,那妖鱼只凭一口牙,断然闯不进这里。
”
天香楼的那两人此刻也不慌不忙地朝窗边踱了过来。
谭一鹭只听得他俩低声交谈。
纪海茹的解说,谭一鹭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他亲眼看见那横公鱼吃掉柳仲仙之后,耳朵上的胭脂红色又增加了一层,如今只差根部的一小段还是褐色。
水花四溅,波浪翻动,隐约可见真的有一条鱼尾上下翻卷,跟道士斗成一团。
“可恶!”他捶在地上,常青过来蹲在他旁边,看着他将衣裳用刀割开,将布条一层层缠在手掌上。
却是渊玄道长。
“不如我们就守在此处?”常青将头靠过来,低声言道,“再过几个时辰便要天黑,谭兄的手又受了伤,无法与那妖鱼正面相抗……”
她只喊了这一声便昏过去了。
柳公子好歹还有些为人丈夫的自觉,赶过去接住了她,谭一鹭一听到她喊,拔腿便朝窗户跑,那光头汉子跟他几乎同时到了窗边。
两人抬头望去,暮色中一片茫茫水面,却不知妖兽何在。
此时忽觉有人踩上了自己肩膀,头顶有衣袖作响,那人朝空中一个飞纵,落向水面,竟然稳稳地站住了。
“不可!”谭一鹭忽然激动起来,“虽不便明言,但谭某有非捉住那妖鱼不可的理由!”
“妖怪!水里面有妖怪!”
常青点了点头:“其实在下也一样,此地如此凶险,不宜久留。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望向一旁。
在那个方向,九娘已经昏了过去,朱成碧正蹲在她的身边。
正在这时,九娘却指着窗外的瑶光海喊起来:
那一眼,透着难以抑制的悲哀温柔。
九娘一低头,竟然捂住嘴,跑到床边干呕起来,柳仲仙不慌不忙地蹲在原地,将那纸袋重新捡了起来,一点点地包好。
此刻他身边只剩谭一鹭跟那光头汉子,便再不肯掩饰面上的嫌恶表情。
谭一鹭在旁边,瞧了个一清二楚。
但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与此毫不相干:“既然如此,咱们便来寻个法子,叫那妖鱼自投罗网!”他用手指在地板上画着,一边解说。
谭一鹭之前对常青了解不深,只道他全仗着那只笔的神通,才有恃无恐,如今见他身临险境,依旧心思缜密从容不迫,当下心中也有几分敬意,一边听着,一边点着头。
听到最后,谭一鹭皱起了眉头。
火塘光芒照耀下,纸袋中的乌梅干瘪,颜色犹如凝固的鲜血。
“计策倒是不错,不过,却是要麻烦常公子做诱饵?”
“吃吗?”
常青苦笑:“总是要有人做诱饵的,更何况,要论起愧疚来,没人比我更合适了。
”
柳公子连续遭到拒绝,面上有些发僵。
纪海茹便靠过去,将手绢下的两根手指在他腕上一抹,他的骨头又有些轻了起来,笑眯眯地过去蹲在九娘旁边,将纸袋扔给她。
常青原本的计划,是等到天黑,便由他一人留在房中,留一扇的窗给那横公鱼,待它从窄窗中钻入,必会变形成他所愧疚的人的样子。
这时,谭一鹭便将准备好的重物投入瑶光海中,激起荧光,由纪海茹操纵原本梳妆用的铜镜,将光芒反射到这鱼身上。
妖鱼为光芒所耀,一时间分不清白昼黑夜,会下意识地想要变回鱼形。
横公鱼刀刺不入,唯有变形却未成形的一刻,是它能被杀死之时。
纪海茹朝纸袋里扫了一眼,道:“我近日胃口不太好,这蜜渍乌梅还是给了九娘吧。
”
“那时,便要仰仗谭兄的乌鹫刀了。
”
“不,不是,是我自己相思如焚,一刻也不能耽搁,特地给你送无夏城里春熙楼新出的甜嘴儿来。
我知你最爱吃这个。
”
“好说。
”谭一鹭将刀举在眼前,刀身如一面镜子,叫他忽然望见,一时无人照管的九娘晃晃悠悠地站在了窗边。
“嗯?”纪海茹一拖长声音,他立刻改口。
“万万不可!”
九娘得了这话,哆嗦着凑去火塘旁边。
谭一鹭挪开了背篓,好叫她能坐下。
柳仲仙立刻凑去纪海茹旁边,将一个层层包裹的小纸袋从怀里取了出来:“阿茹,我一收到你的信——”
已经晚了,九娘刚将窗打开一条缝,一根鲜红的舌头便游蛇般钻了进来,寻着她的额头咬了上去。
谭一鹭眼看着九娘伸出双手,像是要将那妖兽抱在怀中。
“你还是赶紧去烤火。
”柳公子连忙摆手,“省得一会儿烧起来又来缠我。
”
“乖女儿,妈妈再也不丢下你了……”层层蘑菇疯长出来,盖住了那个欣慰的笑容。
那女子只是不动,拿眼睛去望柳公子。
谭一鹭刚冲到窗边左肩便传来一阵疼痛——一只干枯的手,生生扣入了他的血肉。
他一回头,望见黎伯蹲在窗边,衣衫尽都碎了,只剩半边木制的身体。
这傀儡力道巨大,竟然将他整个人都拉出了窄窗。
纪海茹赶紧从楼上下来:“柳夫人?我的九娘哎,你也来了?这如何使得,一会儿又要咳起来了,赶紧在火边烤烤!”
“谭兄!”
他这一走,露出原本躲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却是个单薄的女子,眼下乌青,瘦得两颊都凹了下去。
她手中拿着把油纸伞,不知为何,湿得比那公子还要厉害,浑身的水都在往下滴着。
“我没事!”他回应着常青,染血的手紧抓着窗边,脚下便是起伏不定的瑶光海。
他紧握着手中的乌鹫刀,头顶,传来黎伯嘿嘿的笑声。
这姓柳的公子原本装束精致,此刻却有些狼狈,半边身子都湿淋淋的,但他毫不在意,朝前走了几步,满面欢喜:“还不是为了过来见你?”
常青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
那道士正待开口,一个锦衣的公子哥裹着雨点闯进了客栈,一叠声地喊着阿茹。
纪海茹抬了抬眼:“柳公子?这么大的雨,你这是——”
尽管早就知道横公鱼将会变化出的形体,但当对面真的出现了双髻的少女,连眼角的红妆都一模一样的时候,他心中,还是涌上来万般苦楚。
此话一出,厅堂里的客人们都静默了。
纪海茹用手绢拍着胸口:“哎呀呀,吓死咯!既是如此,便请道长捉妖如何?”她眼珠转了转,“不过,道长若能捉到,自当有谢礼,若是捉不到妖鱼,可得替我广而告之。
否则我这浮鱼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他双耳轰鸣,视野边缘尽都模糊了,却还是听见真正的朱成碧在他身后,冲着纪海茹喊着:“那包蜜渍乌梅呢?柳仲仙给你的那包!”
这道士一边下楼,一边忧心忡忡地说:“这风水是好,但也难敌妖鱼作孽啊!这瑶光海中便有吃人的妖鱼,那请我来此的人说得千真万确,说不定,此刻便在浮鱼客栈附近!”
纪海茹惶恐地回应:“没,没带在身上,想,想是忘在楼下了!”
谭一鹭这才注意到,在纪海茹后面还跟了个花白头发的道士,看起来倒也仙风道骨,只可惜前襟却油腻腻的,像是吃完了鸡腿之后,随手便往上抹的结果。
接着,他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其他声音了。
他的眼中,只有朝自己一步步迈过来的朱成碧,那形体还在隐隐变化,竟然当胸出现了一个血洞。
眼下她柔若无骨地靠在栏杆上,朝楼下的诸位甩了甩手绢:“可巧我正跟这位渊玄道长说,虽然确实并非我邀请他前来,但他既然都来了,便当替我看一看这浮鱼的风水,他告诉我,浮鱼的风水可是再好不过了,姑娘不再多住几日吗?”
他心痛如绞,便如那血洞是在自己身上,听她声声质问。
照那些行商的说法,八年前,她的双胞胎妹妹纪海蓉,眼看就要出嫁,却不知怎地溺死在了瑶光海里。
纪老爷子悲伤过度,也跟着一起去了,将浮鱼留给了她一个弱女子。
那时纪海茹不过只有十八岁。
却拿出了男子一般的气魄,自梳了头发,立下誓言终生不嫁,继承了客栈。
浮鱼从此便靠她跟一个昆仑老奴撑着,居然没有倒闭,生意反而越发红火,光凭这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