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琼华梦(4/5)
一株琼花树自徐若虚的脚底发了芽,越长越高,渐渐地抽出枝叶,开出累累的繁花。
徐若虚却被包裹在树身当中,只露出头颈在外。
会是朱成碧吞吃了晓芙的魂魄吗?可那琼花树下的玄衣人是谁?晓芙房中的奇异薰香又是从何而来?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如同失血过多。
这一路吃吃吃,甚至吃到人家梦里去的行径,倒挺符合饕餮的作为。
“一朵,两朵,三朵。
”莫先生抬头,数着琼花树上的花朵,“你在发抖,你很冷吗?没有关系,很快就结束了。
”
但极少有人知道,外表是名娇俏少女的朱成碧,其真实的原形却是上古的凶兽饕餮。
她留在无夏城,只是为了履行当年跟莲灯和尚的一个承诺,要守护莲心塔。
整个无夏城中,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绝超不过十个。
徐若虚不巧正是其中之一。
不,有什么地方不对!
说它是无夏城中数一数二的顶级食府吧,它又常常半年都开不上一次业,冷清的时候简直是门可罗雀。
说它生意凋敝吧,掌柜朱成碧的一道菜又是千金难求,多少人趋之若鹜,都不见得能分得到一杯羹。
“之前你分明说过,我因为误伤了重要之人而悲伤,所以我的琼花是苦的,必须要我欢喜,这琼华梦的滋味才会好。
你现在,不再讨我开心了吗?”
天香楼在无夏城的存在颇为特殊。
“我说过吗?”莫先生耸肩,“或许吧,我不记得了。
”
三
他朝虚空中一招手,竟不知从何处取了样器物来,开始一片一片地接着琼花飘落的花瓣。
但这种新鲜荔枝他不仅认得,而且就在昨天还刚刚吃过。
就在天香楼。
徐若虚视野的边缘一点点发黑,却还是盯着他手中不放——分明便是已经被人盗走的白玉樽!
这个时节无夏城中绝不会有新鲜荔枝。
荔枝这物最为娇嫩,从枝上采下只需一日,立刻变了味道。
就算岭南有产,待运到无夏,也早就不能吃了。
“你不是真正的莫先生!你是陷害他的人!”
他塞到徐若虚手中来的荔枝核也是真真实实的。
徐若虚将其举了起来,对着阳光看了看。
黝黑,沉甸甸的,表面有明显的四棱。
这人转过脸来微微一笑。
蜷曲的雪白长发犹如瀑布般从他的头顶披挂而下,同时冒出的还有前额上一只鲜红的眼纹。
孟琰臣说的是真话。
“你是白泽!”
离开牢房许久之后,这句话依然在徐若虚耳边回荡。
他的手腕上,似乎依然还能感觉孟琰臣犹如铁钳般的根根手指。
“啊呀呀,很久没有遇到这么聪明,味道又这么好的人类小孩了。
难怪莫无涯那头猪想吃了你,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尝上一口。
”他端了白玉樽,凑到唇边,竟然真的饮了一口,“愧疚、悲伤、思念、痛楚。
从最纯洁的灵魂的伤口中流淌出来的痛苦,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滋味啊。
”
“定是它们,在梦中吃了晓芙!”
白泽翻转了手腕,将杯中浅浅的液体撒向了远方。
几乎便在同时,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他身不由己朝后退去,不由得屏住呼吸,以为会传来鼻骨碎裂的疼痛,却只听砰的一声,已是仰面朝天,摔在了自家床边的地上。
“定魂玉樽能稳固魂魄,也能提纯你的痛苦和恐惧,这是梦魇最爱的食粮,它们很快就会蜂拥而至,将你的琼花,连同你的魂魄一起,吞噬殆尽。
”
晓芙发出了惊叫。
孟琰臣一阵慌乱,其中一只怪物却猛地朝他冲了过来,直直地撞上了他的脸。
哀嚎声越来越近。
白泽朝后退了一步,迈入了阴影。
不好!孟琰臣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扯过一旁的晓芙,想要将她护在身后。
谁知道他一回头,少女身边忽然出现了几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全身覆盖着猴子般的长毛,竟然没有五官,只有下颚上两寸来长重重交错的利齿,覆盖了整整半张脸。
“等他们吃光了你,就会更加强大。
我倒是真的很想留下来,看看那只饕餮最终被累垮的样子,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他朝前一步,露出的半边嘴角微微裂开,里面隐约是细密尖利的兽齿。
“后会有期——啊,不对,应该是,后会无期了。
”
“我也不是为了别的。
”那人冷冷道,“只因你若越欢喜,这琼花便会开得越繁盛,你这场梦的滋味,也就越美妙。
”
八
孟琰臣连忙向他道谢:“多亏这位先生仗义相助,让我与晓芙在梦中相会,方才知晓了彼此心意……”
连血红色的弯月都消失了吗?
“唉,仍是不够。
”
无论他如何眨动眼睛,眼前都只是一片纯然的黑暗。
玄衣人数了又数,最后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觉得冷,手脚都失去了力气。
但他还是能听到无数只爪子在头顶的枝叶间攀爬,听到梦魇喉咙里的吞咽声。
它们在撕扯琼花的花叶,每一口都像是在直接撕咬他的血肉。
她竟然与我是一般的心思!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孟琰臣简直想要放声大喊,他身边的那株琼花,像是被他所感染,一朵接着一朵,冒出了更多晶莹如雪的花盘。
它们来了又去,似乎永无休止。
她转动手腕,给他看手心里一枚荔枝核:“眼下你果真到我的梦里来了。
我便真是死了,也是欢喜不尽——这个,便给我留作纪念吧。
”
够了吗?不,现在还不够。
再多坚持一会儿,再吸引多一些,最好能引来全部的梦魇——
晓芙接着说:“小哥哥,你不晓得,自从……我总是想着你,走路时想着你,绣花时也想着你,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要死了?”
“够了!”有人撕开了他身后的琼花树皮,将他整个人往后拽去。
孟琰臣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徐若虚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我还没有到极限,你得等我召唤你……”
“小哥哥,你尝尝,甜不甜?”
“我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徐若虚。
”
相较于孟琰臣的手足无措,少女却展现出了令人敬佩的勇气。
她缓缓上前,两颊都带着红晕,直视着孟琰臣,往他的唇间塞了一颗剥好的荔枝。
一切只用了短短的一瞬。
自那之后,孟琰臣再未见过她。
但晓芙的影子却无处不在。
哪怕是隔着层层的牵牛花、隔着葫芦架,他也能感应到院墙另一端的她。
细碎的对话,隐约的嬉笑,从石砖上掠过的清浅脚步,任何一样,都能让他幸福上整整一天。
所有吞吃过徐若虚的琼花的梦魇,全都在同一个瞬间,凝固了身形。
它们原本是在往天香楼上攀爬,在无夏城的层层屋檐上奔跑,在与饕餮将军对峙,此刻却尽都仰面朝天。
他还想再说,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接下来的话。
上个端午,晓芙听从其母的吩咐,给孟家送过挂在门上的艾叶和柳枝。
两人因此打过一个照面。
就在那层层利齿之下,有什么从内里爆裂开来。
“晓芙,你,你怎会在此?”
一只玄蜂飞了出来,脚爪之间还抱着枚小小的光球,照亮被扔在下方,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梦魇的残躯。
玄衣人拍了拍手,从树后转出一位羞答答的少女。
孟琰臣一见她,顿时双耳轰鸣,犹如雷击。
徐若虚的琼树并不是普通的琼花。
在每一只花瓣下,都藏着一只致命的玄蜂。
“只是眼下,这株琼花开得还不够繁盛,还得锦上添花地加上一笔。
”
“阿零,我还是不懂,你是如何入了梦的。
”
隔着花叶,那人的相貌看不太分明,只望见他宽大的玄色衣袖,边缘饰着流云。
徐若虚一直以为,玄蜂无法做梦,因此他梦中的阿零,只是自己制造出来的幻象。
上一次梦到血红色新月时,他就是怀抱这样的念头,才对阿零说了”不”字。
孟琰臣赞叹不已,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又听见树底下有人说:“这是四海无双的琼花。
世间唯有心志坚定,品性高洁的少年,才会在梦境中开出这样的花朵。
”
“我一直在试着入梦。
”那时,他身后火焰环绕着的阿零说道,“我在试着接近你,可你梦中总有愧疚组成的烈火。
它们烧灼你,也烧灼我。
日夜不休。
”
云雾缭绕中,花树高达丈许,枝头上托举着奇异的花盘,边缘九朵蝴蝶一般的莹白花朵,包围着中央金黄的簇簇小花。
一只手从后面伸了过来,放在徐若虚肩上。
那个暑热难耐的夏日午后,孟琰臣梦见了一树琼花。
稳定,温暖,重若千钧。
二
阿零?!
“……不,我没见着什么黑白大猪。
”孟琰臣眼神呆滞,“我的梦中,是璀璨晶莹的一树琼花……”
这个阿零竟然是真的?
“可是梦貘趁你们相会,吃了晓芙?”
一直出现在他梦里,一直忍受着火焰烧灼,而他无力阻止——竟然是真的阿零?
“他们都不肯信我,他们都说我发了疯。
可我分明记得梦中,晓芙喂给我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