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得两耳嗡嗡作响，表面还要假装镇定，伸手抓了两片草叶就要给她擦。
小粮咬着牙，两眼都憋得通红，眼看随时都能落下泪来，却死命地躲闪，就是不肯让他碰她。
过了好久，她才听他缓慢地回答：“我听到小粮在唤我，我得来救你……”
喵爷刚放下一点点心，就看清了小姑娘的脸：鼻子下面的两道血迹，在火光底下刺目至极。
小粮把头埋在他脖颈处，哭了出来。
怀里的身体是温热的，小心脏还在顽强地跳动着。
“你竟让喵爷去了！”常青质问道。
喵爷背上的寒毛都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几步便冲去她的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满足他最后的心愿，有何不可？”朱成碧搅着神农鼎，反问道。
叫做小粮的小姑娘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他如今连最后一条命都失去了，连走路都勉强，你还——”
“小粮，喵爷我帅不帅？”他兴致勃勃地问，却半晌没有等到回答。
常青忽然闭了嘴，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扭身便要走，一面从袖子中滑出支外表普通的笔来。
“……这样就晕了？”喵爷揪着他的衣领摇了摇，终究还是无趣地将其扔在了一旁。
“等一下！”
那人明明已经逃出去了十几步，却在瞬间被他从天而降，拦住了去路，又被他这样一问，吓得当场翻了白眼。
朱成碧将视线停在了那支笔上，慢慢地笑了起来。
最后那个问句，是在其中一名劫匪的耳边说的。
“难怪我觉得你如此眼熟，原来是老熟人了，对不对？”
“什么鬼不鬼的，你们刚才杀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叫得这样惨……对吧？”
他只来得及回身，她便已经逼到了身前，手中一柄凭空生出的长刀，刀身如秋水长虹，直直地劈向他的胸口。
“鬼，鬼啊！”不知道是哪个劫匪率先喊出了声，众人才反应过来，慌乱地夺路而逃。
喵爷扛着那把刀，很轻地叹了口气。
“白泽大人？”
连伤口的位置，都跟他自己曾经遭受过的一模一样。
生死一线的瞬间，常青先是紧紧地抓住了手中的生花妙笔，最后却还是松开了。
短短的一瞬，喵爷已经拔出了地上的九环大刀，用它割开了劫匪头子的喉咙。
你疯了吗？？白泽在他心中喊着。
他的身形晃了晃，接着朝一边颓然而倒，露出站在他身后的喵爷。
不，他回应道，终此一生，我再不会伤她分毫。
离篝火最近的那个劫匪，甚至还感到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扫在了脸上。
劫匪头子原本高举的手掌悬在了半空，再也没能落下去。
刀光逼近，他等待着剧痛袭来，眼前却闪过了青绿色的鳞片和淋漓的墨汁——是翠烟所化身的青龙，已经被刀光斩为两段。
就像是有速度极快之物从他们身边蹿了过去。
“翠烟！”常青心痛地喊。
一瞬间，所有的影子都晃动了一下。
青龙抬起上半截身子来，眼中泪光盈盈。
“我在说，你要是再不活过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小姑娘越说越快，稚嫩的嗓子最后喊了起来，“喵爷——”
“公子，快走！”
“你说啥？”劫匪头子回身咆哮，扬起了一只手就要抽她。
遵他所命，翠烟之前一直装作认不得他，眼下见他危在旦夕，终于还是违背了命令。
躲在树后那年轻人的眼瞳蓦然收缩，小粮这是要干什么？
“你唤他什么？”朱成碧皱起眉头来。
“但是他刚刚被你们杀死了。
你们这群蠢货。
”
然而青龙渐渐地重新化为了墨汁，再不能回答她。
她语调平静，就像在诉说今天的天气不好。
连那令她感到万分熟悉，却有明显的白泽气息的奇怪人类，也消失了踪迹。
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小姑娘忽然瓮声瓮气地说：“除了喵爷，谁也不要小粮。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有可能拿钱来换小粮。
”
九
“小粮没有爹娘。
”
天很快就要亮了。
劫匪们传递着玉佩，嘴里啧啧有声。
劫匪头子更得意了：“平常人家，哪里用得起这种东西，说不定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女儿，咱们只需要递张条子给她的爹娘……”
竹林中弥漫着薄雾，不时有箭矢穿透雾气，破空而来。
长枪的尖端擦过竹叶，刷刷作响。
沉重的脚步印在泥土里。
“你们懂什么？”劫匪头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你们谁见过这种水色的翡翠玉佩？这雕工？这水仙花的造型？这是从那丫头身上搜出来的。
”
除此之外，这场竹林当中的追杀几乎是悄无声息的。
他的心瞬间便提了起来，就在此刻，围在篝火旁的其他劫匪却提出了疑问：“老大，你确定？这丫头瘦得像个猴儿，也不知道在野外待了多久。
要卖个好价钱，非得好好洗洗不可。
”
执行它的是一队身披玄铁盔甲的傀儡。
从年轻人的角度，只能看到半截躺在地上的小身体，毫无动静，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受伤了。
喵爷已经数次将他们击倒，但他们很快再度站了起来，重又朝着他和小粮逼近。
他们不会饥饿，不会寒冷，也不会退缩。
那大汉朝身后比了比大拇指。
甚至不会死去。
“不过还好，有这小姑娘，咱这趟也算没走空。
”
小粮打了个寒颤，这些没有生命的杀手让她害怕。
他记得这把刀，记得它划破了空气朝自己脖颈袭来时的一瞬冰凉。
但更让她放心不下的是喵爷——他们现在躲藏在避风处，喵爷背对着她，保持着警戒。
暗处的年轻人不由得朝后偏转了猫耳，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嘶吼声。
这让她看清了他的后背，早已教四五支利箭穿透，血已经湿透了衣裳。
可喵爷毫无反应，就好像没有痛觉一般。
他拍了拍身边一把插在土里的刀，刀身上的九环也跟着抖了抖。
出了什么事？她含着泪想，喵爷怎么变成这样了？
“就刚才那小子，一人带着个小姑娘，又是荒郊野地的，还以为是趟肥活，结果！个顶个儿都是些穷鬼！简直是白白弄脏了我这把刀！”
喵爷朝她招了招手。
“他奶奶的，最近这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
”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坐在离篝火最近的地方，骂骂咧咧地朝嘴里灌着酒。
“来，喵爷跟你说个事儿，你可不许哭。
”
死而复生的年轻人隐藏在树干的阴影里，慢慢地接近，竖在头顶的猫耳转动着，将遥远处的对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喵爷这次又要死了。
可你得朝前走。
”
他们在林间制造出了太多的噪音，刺鼻的烟火，还有明亮的火光，太好找了。
“太阳眼看就要升起来了，到那时候，水晶肉就真正跟你融为一体，檀先生就算追上你也没有用了。
可喵爷得留下来，替你拖住这几个傀儡。
”
他要寻找的猎物并没有走太远。
“别回头看，千万别回头。
你就朝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一直走。
我是不会死的，你记得吗？可你要是看着，我就不能复活了。
”
现在，终于轮到他狩猎别人了。
晨雾弥漫的竹林里，小粮将草蝈蝈捧在胸前，颤抖着朝前走去。
他嗅着空气，微微眯了眼睛的样子，活像一名从容不迫的猎手。
她能听见，更多的铁甲相击，正在步步逼近。
他站了起来，开始行走，脚步越来越轻快，就好像一只无声无息的大猫。
更多的异象还在发生：当他张开手指，有银白色的锐利尖爪生长出来，同时生长出来的，还有头顶一对黑色的猫耳。
还有枪头刺穿血肉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传来。
待他将手放下来，那处狰狞可怕的血口已经完全消失。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回头。
这年轻人一点一点地撑起了身体，一边痛苦地呻吟着，一边低头看着自己胸口上的伤口：肌肉扭动着，正在艰难地重新愈合。
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几下，伸手捂住脖颈，将歪扭的脖子咔嗒一声重新掰了回去。
“喵爷，你可一定要来找我啊。
”
静寂的林间，猛然响起了剧烈的呼吸声，犹如溺水之人重又浮出了水面。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紧接着，树叶却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最后的两句话响在耳畔，给了她莫大的勇气，让她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竹林。
有树叶被风吹落，掉在他尚未来得及合上的眼上，那睫毛也一眨不眨。
眼前有光芒万丈，日出即将到来。
他的呼吸早已停止，嘴唇苍白冰冷，连眼瞳都是泛白的。
小粮用手挡着眼睛，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那光芒里去了。
他一侧的脖颈已经遭人割断，洒落了半身的血，胸口贯穿着可怕的，裂开的伤口，是由锐利的刀剑造成的损伤。
附近的落叶散乱，混合着泥土，明显是被多人践踏过。
起初这稚子还有些怯生生的，可越往前走，步子便迈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
月亮升起来了，照亮了那个躺在枯枝败叶上的年轻人。
她抓着草蝈蝈，用手背狠狠地擦着眼睛。
一
她已经决定了，要快些长大，长成山这么高，眼珠子比月亮还亮的，世界上最厉害的野猫，等着她的喵爷再回来找她。
——像这样的事情，为何会一再发生呢？
到时候她猎到的山鸡，鸡腿一个都不吃，全都留给他。
吐出被埋葬时塞在嘴里的泥土，重新尝试着呼吸，再一次跌跌撞撞地站立起来，被新生的阳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
谁叫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疼她的喵爷呢。
你曾经一次又一次堕入无边的黑暗，却一次又一次从死亡之地复活吗？
九命猫妖多黑毛绿眼，身有九尾，吼声如虎，可死而复生。
若耗尽九命，则与寻常猫妖无异。
有人曾见其附身于人，人身猫相，和平共处长达数载，但此事不知真假，亦无从证实。
你曾经死过吗？
——《续神州妖事录》
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