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 龙团雪(1/5)
白兔愣愣地看着那人踩在水面之上,白发翻飞,一步步地朝自己而来。
有一人立在阴云当中,衣衫破损,却毫发无伤。
他的前额上,鼓动着一只鲜红的眼睛,那光芒正是由此而来。
“常,常青公子?”
有团团阴云,簇拥着那光芒,破开溪水,升了起来。
不,不对。
忽然之间,那水面之下,射出了鲜红的光芒。
虽然相貌一模一样,但这人阴冷至极,嘴角是嘲讽的笑。
又一个人被自己害死了……
“那家伙?若是等他痛下杀手,只怕这身体早被蛟龙吃尽了。
”
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冰冷冰冷,直往下坠。
“你,你是谁?”白兔问。
白兔等了又等,可直到溪水重新恢复了宁静,也再未见到常青出现。
从这人身上传来了神兽独有的威压,他无法动弹,也无法逃走。
先前的英招融化成了一滩墨汁,被风一吹便消散了。
“怎么,连我都不认得了吗?”
大团大团的鲜血涌了上来。
“常青”走上了岸,逼近前来,手中的笔提在了空中,最终是抬了白兔的下巴,笔尖在他前额上一点。
白兔趴在溪边,望着溪水动荡不已,不时有龙身卷曲而出。
那竹筏的残骸漂在水面上,彼此碰撞着。
“没用的废物,简直是白费了我辛苦抢来的金蚕。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接着将四肢僵硬的白兔拎起来,朝溪中一扔。
第一只蛟龙也不再纠缠,扭头一并没入了水中。
“我是来拜访旧友的,别拦道。
”
咆哮声呼啸而来,眼前是鳞片交错,鬃毛飞舞,将淋漓的溪水洒了白兔一脸。
那埋伏已久的第二只蛟龙趁此机会,从后方猛袭了过来,将常青咬在利齿之间,接着便得意洋洋地退回了溪水之下。
五
“常公子,我,我之前没有说实话,那水下还有第二只……”
白兔在溪水中挣扎。
他已经害死了夫子,难道还要一错再错?
让冷水一激,他全身的伤口都在痛,却因祸得福,从神兽威压导致的僵硬中脱离出来。
他水性不好,一路被溪流挟裹着朝下游冲去,也只能是勉强维持着将头露出水面。
能弄脏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可他的力气正在一分一分地流失。
白兔咬着下唇。
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淹死。
“你还能走吗?”他柔声道,“那英招是我画的,和真的英招不能比,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
就在这时,一只竹筏遥遥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竹筏上站着一人,正是苏二娘。
常青回身扶着白兔的胳膊。
白兔不由得精神大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竹筏靠拢过去。
它扇动翅膀,飞上空中,朝那张牙舞爪的蛟龙扑了过去,两只战成了一团。
他将一只湿漉漉的手搭在竹筏边上,只觉得全身发软。
等他回过神来,抢夺生花妙笔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常青划出的空隙当中光芒四射,一只人面豹身、生有双翼的英招显露出了身形。
“任务如何了?”苏二娘赶过来,弯腰问,“笔呢?”
白兔仓皇四顾,然而天地之间,只有片片白茫茫的芦苇起伏。
白兔摇着头。
但那个身影转眼间便消失了。
“任,任务失败了,那蛟龙叫他杀了。
”他喘息道,“二娘,拉我上去罢,我快游不动了。
”
白兔只觉得胸口剧震,一时间简直不能呼吸。
苏二娘缓缓地直起身来。
顾夫子?他没死?
她脸上笑容依旧,却是离他越来越远。
白衣胜雪,黑发如墨。
白兔心中大急:“便是看在,我为你寻过那么些宝物的份儿上……”
偏偏就在这个时刻,白兔忽然瞥见对岸的芦苇中,闪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还是个刚断奶的小马驹时就被苏二娘买下了,还在懵懂之中就被喂了金蚕,开始四处寻宝。
只要没了那支笔,让蛟龙吃掉常青,简直易如反掌。
苏二娘待他各种不好,可他也不敢逃走,因为苏二娘说,世上所有的人,都在觊觎他寻宝的能力,落在其他人手里,还不知道会被怎样对待。
至少苏二娘有时候,还是会对他笑,还会温柔地摸他的脸。
在白兔的心里,对她总还是有那么一丝依恋的。
按照苏二娘的计划,这一刻才是最关键的——白兔应该从后方夺走那支生花妙笔。
他期盼着,终于见她重新弯下腰来,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却是摸上了他的前额,使劲地擦了又擦。
前面他对常青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
“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额上的金蚕都教那姓常的用笔点污了,还能再替我寻什么宝?”
不知道是不是白兔此刻依然扮作受伤小姑娘的缘故,常青对他完全不设防。
她皱了眉,手上一点点用力,将他的头重又按入了水中。
有那么短暂的一霎那,他的后背完全留给了白兔。
“可惜了,白养了这么多年。
”
常青将白兔护在身后,转身便将那支笔在空中自上而下一划。
白兔松开了抓着竹筏的手。
话音未落,常青背后的竹筏便被哗啦一声掀翻了,水流翻涌不止,一只三足蛟龙升腾而出,朝他们二人扑了过来。
他本就精疲力尽,之前完全靠求生的本能撑着,此刻被二娘一按,彻底滑入了水底。
白兔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常公子小心,水底下还埋伏有蛟龙——”
之前他曾经百般恐惧,生怕被二娘抛弃,如今最害怕的事情成了真,内心却只是一阵茫然。
他收了水剑,过来想要搀扶白兔。
溪水压迫着胸口,胸中如同火烧一般的疼痛,他却睁着眼睛,任由水流将自己冲向更深之处。
常青略有迟疑,但眼前的少年额上的金蚕,身上的伤,又确实是真的。
谁会来救他呢?
“求公子救我,这样的日子,我早就过不下去了……”
曾经潜入温泉,奋不顾身地来救他的顾新书,已经被他害死了。
跟苏二娘截然不同,他是白兔平生所见,最为温暖美好之人。
他跪伏在地,露出的手臂上还有新鲜的伤痕。
自己满手都是他的血污,洗也洗不干净,终有今日的下场。
白兔的嘴角微微上翘,满是自嘲。
直到快要失去意识,他唇边的笑也没有消失。
“我受人胁迫,被迫吃了金蚕,现在不得不替一帮盗贼卖命。
是他们教我扮成这个样子,又教我躺在此处,我若是不肯,便是拳打脚踢……”
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刻,有人拽住了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了过去。
白兔甚至还感觉到他被紧紧地抱着,跟那人一起浮向了头顶的光明。
他擦了擦自己的额头——金蚕的印记闪了一闪。
真是再好不过了。
他最后想着,临死之前的幻觉里,还能见到你。
“常公子,真的是你吗?公子慈悲,求你救我!”
等等,这不是幻觉!
白兔的眼中聚集起了泪光。
白兔猛地睁开眼睛,随即咳了个天昏地暗。
“说吧,你故意扮成她,引我过来,究竟是为何?”
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忘记牢牢抓住这人湿透的衣袖,似乎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
有一段透明的水帘,叫常青用生花妙笔从溪中引了出来,在半空中翻涌,形状犹如一柄锋利的剑,就悬在白兔的面前。
“顾夫子?夫子……”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不再有这样叫他的资格了。
白兔勉强撑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开口,颈侧便是一凉。
“你,你还活着?”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就知道不会是阿碧,但总归还是要过来看一眼才能放心。
”
眼前的顾新书明显消瘦了,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脸颊,可拥着自己的体温却是活生生的。
接着是朝他靠近的脚步,但却在离他还有数尺之遥时便停下了。
这么说,之前在芦苇丛中的,真的是顾夫子?
正在这样想着,耳畔便传来了轻轻的拨水声,有竹筏擦过芦苇,沙沙作响。
白兔满腹疑问,可顾新书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他甚至连正眼都没有瞧过白兔一眼,一脸严肃,只望着前方。
哪怕此刻他在芦苇丛中趴得久了,不仅手脚冰冷,连尚未愈合的鞭伤也抽搐不止,他仍觉得自己是活该。
他们此刻身在武夷山中,白兔能听到水声,却不能见到九曲溪。
他们身下的草丛都是湿的,顾夫子之前像是准备带着他远离九曲溪,却在这里忽然停了下来。
白兔觉得自己活该。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顾新书放声问。
怎样的痛才能敌得过顾新书被活生生挖出玉珏的痛呢?
接着另一人便从山石后面闪了出来,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额上还带着鲜红的眼纹。
白兔便咬紧了牙,恨不得鞭子抽得再痛一点才好。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常青”微笑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苏二娘将原本属于顾新书的龙形玉珏系在了腰间,他挨打的时候,那玉珏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是他!白兔惊讶得几乎叫出声来。
这不知名的神兽之前给他的威压太厉害了,现在想起来他还止不住地颤抖。
那笔可不好感应,为了确定它的位置,白兔足足挨了两天的鞭打。
顾新书朝前挪动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常青”的视线,说道:“我孤身一人,又瘸着腿,不便行礼。
却不知道白泽大人有何贵干?”
苏二娘这一回想要的,就是常青身上的那支笔。
咦?
此人姓常名青,身怀一支宝贵的生花妙笔,将要在这一日的这个时分,乘坐竹筏,经九曲溪进入武夷山。
以对方所站的方位,早已望见了白兔,为何顾夫子要说自己是孤身一人?
他在等一个人。
白兔望着顾新书的侧脸——夫子的脸上薄薄一层汗,黝黑的眼瞳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此刻的他用乌草汁将一头红发染作了黑色,又梳成双髻,身上是件桃红色的齐胸小襦,从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