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七章 龙团雪(2/5)
看起来,简直就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可他的声线却如此动听,就像是仙乐一般美妙。
数日后,白兔脸朝下,趴在九曲溪旁的芦苇丛中。
连那白泽都像是被这声音所说服,真的瞧不见白兔的存在。
四
“我听说,你自上次脱逃之后,便一直在这武夷山中养伤,正好我也在找这山中的灵脉所在,便过来问问你。
”
却再也没有人来将他拉开,再也没有人给他一杯安眠的龙团雪。
“我又何以得知?”顾新书反问。
白兔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反复擦着手,却还是能感觉到那血液温热的触感,终于呜咽一声,咬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白泽在空中嗅了嗅。
接着便是鲜血漫涌而出,沾了他一手。
“就凭你身上这龙团雪的味道。
”他缓缓道,“制作龙团雪的茶树只在灵脉附近生长,可镇定魂魄,驱除病痛。
你伤得如此之重,若不是日日饮用龙团雪,恐怕早就死了吧。
”
能弄脏你的,只有你自己。
“就算喝过龙团雪,我也未必知道茶树的位置。
”顾新书回答道。
“阿兔,”那人在他梦里说,“他们永远弄不脏你。
”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那么好糊弄吗?”白泽冷笑,“龙团雪被制成之后,只能维持七日的雪白,之后就会逐渐变黑,所有的效用,也只有在这七日内才能有效。
你不仅知道茶树的具体位置,还必须不断地回去采摘,否则你为何要隐居在这武夷山中?”
而有时候,白兔依然能在梦中感到顾新书的手抚着自己的脸,替自己擦着眼泪,教自己念着诗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
白兔听见顾新书长长地叹了口气。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可怕的梦境:他一遍又一遍地梦到自己挖出了顾新书胸口的玉珏,梦到他躺在自己脚底下流着血死去。
他靠着顾新书的后背,能摸到夫子背上透过来的冷汗。
在那之后,白兔再也没有梦到自己被鞭打。
“你赢了。
”顾新书疲惫地闭了眼,抬起一只手,指向一旁的山顶,“你望那边,是不是有整整一层的雪白茶叶,犹如新雪?”
“别哭,阿兔,你不脏的,他们弄不脏你。
”
白兔看了又看,那边明明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顾新书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可白泽顺着顾新书所指看去,面上却露出了喜悦,几乎是转眼间,便从原地消失了。
“你不该救我的。
”白兔喃喃,“从一开始,你就应该让那马贩子打死我的。
我已经这么脏了,你为什么还要靠近我,我只会弄脏你……”
白兔肩上一沉,是顾新书倒了过来。
可他的手抖得厉害,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快走。
”
他手中的刀锋,沿着龙形玉珏的位置绕过了整整一圈,已经在顾夫子胸口造成了血肉模糊的伤口,只需要再深一点,再用力一点,就能把玉珏整个撬下来。
他在白兔耳边低沉地说:“我能骗得了他一时,却骗不了他一世,他还会再来逼问我,你赶紧离开……”
白兔很想这样问。
白兔靠着他,只觉得他身体滚烫,一低头,便见顾新书胸口,原先被自己挖出玉珏的位置,正在渗出血迹。
一个忘恩负义的背叛者,还是一个置你于死地的盗贼?
“夫子!”他失声喊道。
那现在呢?你现在看到的又是什么?
明明是我将你伤成这个样子,为何还要来救我?
“你可知你身有彩翼,可直上九霄,可日行万里?”
白兔颤着手,想去检查他的伤,却被顾新书按住了手。
“我看到了一匹不同寻常的千里马,阿兔。
”他伸手弹了弹白兔的额头。
“没有用的。
”他简短地说。
“什么?”白兔傻愣愣地问,泥浆里的小马?
白兔完全不听,直接掀开了他的衣襟——然后愣在了当场。
从他挖出玉珏到现在,也有些日子了,可顾新书的伤口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甚至还在朝四周溃烂下去。
白兔简直无法想象,这得有多疼。
他忽然一笑,合上书页跟白兔说:“你猜我救你时看到了什么?”
“对了,龙团雪可以镇痛。
”他站了起来。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顾新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给他听,“这是一个女子在跟她的丈夫诀别。
她在说,虽然他忘记了他们曾经的恩爱,但她依然怀抱着最初的心,它皎白如月,光洁如雪。
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颗心,无论遭遇过什么,都无法被轻易地弄脏。
”
顾新书的小屋中就有龙团雪,他知道在哪儿,他可以现在去取……
顾新书抬头看他,接着将摊开的书捧给了白兔。
“我说了没有用的,阿兔。
”顾夫子低声说。
你既然身怀珍贵的定魂玉珏,怎么能如此信任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者?要知道我明明是来
他叫他的方式,还跟以前一样。
“若我是坏蛋呢?”白兔脱口而出。
“你还在我身边时,龙团雪就用完了,我原想着再去采些,可……”
说完,他便打开了手中的书页:“啊,今天该学《白头吟》。
”
这话没有说完,顾新书便一头栽倒,失去了知觉。
“我猜想你肯定有过一段很难熬的日子。
”顾新书回答,“若你愿意,可以告诉我,但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问。
”
白兔接住了他,心里像是破了个窟窿,汩汩地淌着血。
他知道那个可字后面是什么——可你带人闯进了屋里,你亲手挖走了我赖以存活的玉珏。
而在那之前,顾新书曾经慷慨地将龙团雪一盏又一盏地给了做噩梦的白兔,有时候甚至是双倍的剂量。
这种不真实感如此强烈,终于有一次他自己按捺不住,问顾夫子:“夫子,你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他自己魂魄不稳,龙团雪对他来说就是救命的药,却这样浪费在了白兔的身上。
他穿着顾新书改小了的衣服,每日都能吃饱肚子,火红色的头发被洗得干干净净,梳成了发髻,还整天跟着顾夫子念诗写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夫子,夫子,对不起。
”白兔终于哭起来,“要怎样才能救你呢?”
白兔正式成为了顾夫子的学生。
若能救你,我愿做任何事,哪怕粉身碎骨也……
三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地转着,直到一样东西浮现了出来。
“下次,别再咬自己了。
”他给白兔带来了两倍份量的龙团雪,然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顾新书的龙形玉珏。
顾新书却只是低头摸了摸白兔手背上的齿痕。
若他能重新找回玉珏,夫子的伤是不是就能痊愈?
二娘是谁,自己究竟遭遇过什么,这一身的伤……
六
这下该问了吧?白兔想。
顾新书的玉珏,此刻正被苏二娘系在腰间。
他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顾新书披着外衣,正担忧地看着他。
她坐在火堆前面,伸了双莹白如玉的手,正在烤火。
白兔挣扎着反抗:“二娘,二娘我没有哭,别丢下我,我还有用,我……”
这是山间的一处破庙,残缺不全的神像上蛛网丛生,苏二娘和她手底下的盗贼们围火而坐。
火光之下,他们的影子拖向了四壁,随着火焰的抖动,那些影子也晃动起来,生出了鹿角和兽耳——原来是一伙貜如。
有人拉着他的手臂,想要将他的手从嘴里拽出来。
这类妖兽形如白尾的鹿,却有四只鹿角和一双人类外形的手。
“明明只差一点,怎么就能感应不到了?二娘我真是白养活你了!早知道这样,就不该买下你这没用的东西!”
这双手灵活无比,就是凭着它,他们才在尘世里做起了偷盗的勾当。
若是哭出来,被二娘听到了,只会是更加残酷猛烈的对待了。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是苏二娘想要而又拿不到的。
常青的生花妙笔,是她今生所尝到的首次挫败。
而他咬着自己的手。
他不敢哭。
“若不是白兔那小子太没用,咱们现在早就在灵界快活了。
”她越想越是生气,咬牙笑着,“哪里还用得着困在此处?”
他梦到自己浑身赤裸,跪在地上,那苏二娘持着马鞭,一下一下抽着自己的脊背。
只是淹死,未免太便宜他了。
苏二娘想。
若是白兔此刻能在面前,只怕是要抽上个百八十鞭,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可是当天夜里,白兔还是做了噩梦。
刚想到这里,便有一个声音幽幽地响了起来。
顾夫子便朝他微笑起来,那笑容非常非常温柔。
“二娘。
”
这状况完全在白兔的预料之外,他只好尝试着答了声:“好……”
苏二娘猛地回头,只见一名单薄的少年站在庙门口的台阶上。
他故作严肃地望着白兔,等着他的回答。
乌草汁染成的黑色已经教溪水洗下去了,此刻湿漉漉地挂在这少年身后的,是头火焰般的红发。
顾新书见他犹豫,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下正好是农忙,我的学生们走得一干二净,我自己一人,守着这学堂,实在是孤单无聊得很。
你便扮作我的学生,陪我玩耍几日如何?”
额上墨色的蚕形印记,衬着白皙的肤色,再明显不过。
等等,这个走向哪里不对吧?!白兔在心里喊道。
“二娘,”他说,“我回来了。
”
“来来来,背背看,我念一遍,你再跟着念一遍。
”
苏二娘只惊讶了片刻,便回过神来。
教完了兔字,顾新书又一连写了龙、团、雪三个字,接着干脆写了首五言绝句。
“白兔?你居然没死?”她露出惯常的笑容,嘲讽道,“怎么,从水里爬出来,又巴巴地追了过来,就这么舍不得二娘?”
“我来写给你看啊,这个兔字,应该最后再点这一点……”
盗贼中间爆发出了响亮的笑声。
“嗯,笔锋还行,但是笔顺有误。
”顾新书略点了点头。
白兔却没有笑。
白兔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又默默地接过笔,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