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一章 十七年中多少事(2/2)
是书房。
苏青瑶拿出钥匙开门,佣人大多歇下,客厅静极了。
她放下皮包,上楼,轻轻拧动把手,进到书房。
一扇光亮的屏风立在眼前,隔绝了视线。
她走近,黑漆的屏面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容,是一个清瘦的女人,仔细看她的眼尾,隐约生出了几道细纹。
年华似水般流去了,从彼端到此岸,全然一片废墟了,残存的,唯有屏风这头与那头的他与她。
苏青瑶缓步绕过屏风,走到他跟前。
徐志怀抬头,方框眼镜顺着鼻梁往下滑了一点。
“回来了,”他起身,低头掸一掸绒线衫,“怎么这么晚?”
“沈先生让我给你带照片,翻相册耽误了一会儿。
”
徐志怀点头,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累不累?”
“有一点。
”
“浴室给你烧好水了,早点休息,”他说。
“明天好像又是早课。
”
“上午第二堂,也没那么早。
”苏青瑶平视低头的他。
那一刻,她突然明晰了。
害怕什么呢?她早就不是从前的她了。
要是想走,明天就可以走,她的账户里有存款,港大的教职工宿舍也已经修好。
哪怕有天,港大因为她的过去解雇她,她也不怕。
她有头脑、有文凭,有手有脚的,肯定能找到新工作。
除此之外,她还有老师、有朋友,有谭碧,有全天下最可爱的小猫——拿破仑。
她来这里,只因为她想。
苏青瑶凝望着眼前的男人。
嘴唇翕动,欲语泪先流。
“怎么了?”徐志怀一下乱了,两手托起她的脸。
“发生什么了?”
苏青瑶不言,踮起脚,手臂兜住他的脖颈。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膀,脸埋入颈窝。
头顶的吊灯穿过梅瓶内拥挤的花束,灰影倒映在女人雪白的手臂,左右颤动。
泪水湿了脖颈,徐志怀弯腰搂住她,鬓角挨着她的发顶。
“好了好了,不哭了,沈从之那小子跟你讲什么了?和我说好不好?你和我说。
”
要说的太多了。
错位的相遇,新旧的矛盾,在革命之路上的分歧,漫长的抗战,始于她十六岁、终于二十一岁乱梦似的婚姻,夹在其间的忽视、背叛、贬低、欺瞒,互相伤害,曾经所有的一切……这一切。
最终,她说:
“太好了,志怀……我们还能遇见。
”
徐志怀震了一震,后脊先是一紧,又缓缓地松下来。
“怎么想起来说这个。
”他温柔地问。
“就是突然想到了。
”她闷声答。
徐志怀没说话,搂她搂得更紧。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瑶,其实我没想过还能和你在一起。
”话音很沉,往她的心口压。
“打仗,你一个人在南京,又过去那么多年,再加上从前的我、我……总之就是不可能了……所以这些年,我只希望你能活着,如果命运眷顾,最好能和你见一面。
就这样。
没有别的了。
”
苏青瑶听着,湿涔涔的脸往更深处埋。
一点窒息的感觉。
她低声的,有些许哽咽地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不应该,也不可能。
所以想着,能见一面就好了,知道你还活着,把欠你的支票还给你,然后就……就……”
“我明白,我明白。
”他轻轻拍她的后背。
过了一会,他又说:“瑶,我希望你幸福。
”
像被冻住手脚,苏青瑶霎时间僵住在他怀里。
慢慢地,似乎有股热流从心口逆流到鼻腔,她搂他的手臂逐渐软下来,两行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到他的衬衣,一串串的。
徐志怀用手去接,怎么都接不尽,浑身湿透了,因为她。
“这么爱哭,是脸上装了两个水龙头?”他带了点笑音说。
苏青瑶闻声,手肘用力推了下他的腰。
但他没被推走,反而更低地弯下腰,环抱住她的肩。
“不哭了,好不好?眼睛哭肿了,明天学生看到,要议论的。
”
苏青瑶不答。
她垂着脑袋,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