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白 第一章(4/5)
星期六。
必须等到周一。
局领导上班开会研究以后,才能批准行动。
决定人数,批准经费,去财会签字领钱。
这一套程序,缺哪一个环节都不行。
我急得嗓子冒烟,干跺脚挪动不了身子。
雪无声无息地下着,老天爷不急不躁,我坐立不安,索性出门在雪地里长跑。
鼻子和嘴里呼出的哈气,给眉毛睫毛和毛线帽上,挂了一层白霜。
十公里跑完了,心里依旧有小火苗燃烧。
推门进了路边的小卖部。
店里没有顾客,老板一个人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
电视机里在播电视剧《黑洞》。
“老板,有啥凉的?”
“雪糕,冰啤。
”老板说。
“嗓子冒烟,想口冰水。
”
“这么着吧,你买一瓶矿泉水,我给你整点冰块。
”老板起身招呼我。
我把两块钱放在桌子上。
老板把一瓶矿泉水,一纸杯冰块递过来。
我把矿泉水留下,拿着冰块走了。
老板追出来,我冲他摆摆手,他明白我的意思,缩着脖子回屋里去了。
我边走边“嘎嘣”“嘎嘣”嚼着冰块,胸口没那么火烧火燎了了。
当我办完所有手续,带领五个人,从雪城坐火车到北京,倒车去张家口,四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联系银行,调出ATM机拍下来的录像看。
石毕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两人一人守一台柜员机。
轮换着用那张卡取钱。
俩人的照片被我打印出来揣在身上。
经查,陌生面孔叫吉大顺,也是雪城人。
也曾在哪家工厂上班。
初步判断,这个犯罪集团起码有三个男性罪犯。
这张银行卡到了天津,我立刻追到天津,又扑了个空。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邓立钢像一只嗅觉灵敏的老狐狸,危险来临之前,他就意识到了危险,提前一步叼着猎物逃了。
钱一笔一笔地减少,银行卡到上海,我追到上海。
追到镇江,追到苏州,围着长三角跑了一圈,卡里剩下最后的三千元。
我和弟兄们,不眠不休地在几处ATM机跟前守着,苦熬了三天没有动静。
坐在苏州的地下室里,我们吃着方便面讨论案情。
那张卡里剩下了最后的三千元。
我问身边的人,你们说,他们还会冒着风险取走吗?
顾京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他说:“换上我,肯定不取了。
”
“你呢?”我问杨博。
杨博回答得很肯定:“我取,但是不会马上取。
”
“你们分析一下,他们还在苏州吗?”
“三个小时前,刚在这里取走两万元,不会这么快离开。
”葛守佳说。
我们不知道,邓立钢一伙,已经离开了。
他们在距苏州五十公里远的无锡,坐在饭馆里吃饭。
无锡酱排骨,肉酿面筋,响油鳝糊,太湖三白,无锡小笼包,荠菜馄饨。
吃得这伙王八蛋满嘴流油。
邓立钢对这次的成功出逃,很是得意,他用牙签剔着牙,问了一个我刚问完的问题。
“卡里剩下的三千块钱取不取?”
“蚂蚱再小也是肉。
”石毕回答得婉转。
邓立钢拍拍吉大顺的肩膀,示意他看饭店门口的ATM机。
吉大顺明白他的意思,扯了一张餐巾纸擦嘴,起身出门去了。
他在ATM机上清了卡,取走了最后的三千块钱。
五分钟后我接到了银行打来的电话,气得我七窍生烟。
一次五千,十万得提多少回啊?!我有二十次抓住他们的机会,因为人手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使用缩身术,从我织的网眼里溜了。
这次的跨省追捕,我再次败走麦城,铩羽而归。
一股邪火闷在肚子里,我起了满嘴的燎泡。
2003年的春节快到了,负责技侦的小朱发了牢骚,说不愿意再守监听这个摊了。
我急忙拎了一兜子食物去陪他。
小朱两只脚翘在桌子上,盯着面前的仪器,看见我进来,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
“没吃饭吧?”我问。
他说:“一会泡碗方便面就打发了。
”
我从兜子里拿出来一瓶白酒,一个红焖肘子和松仁小肚,外加一袋酸黄瓜。
“方便面就算了,桌子上摆着的这些,都是我媳妇做的,你尝尝。
”
小朱看见美食,眉眼里都是笑,他伸手抓了一块红焖肘子塞进嘴里,一口下去连声呼香。
“嫂子是哪个饭店的大厨?”
“啥大厨,她的手艺,是给我和儿子做饭练出来的。
”
“我媳妇煮粥都能熬糊了。
”小朱感叹道。
“你媳妇做什么工作?”
“小学老师。
”
“孩子不用找家教了。
”
“哪来的孩子?刚结婚一个月,我就被派到这来守摊。
我守了几个月,空窗期就有多长。
老婆在电话里牢骚满腹,我从精神到肉体都需要休整。
”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兄弟,再坚持坚持。
”
他说:“我坚持管啥用?被监听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该换别人盯摊了。
”
“你们技侦实在抽不出人了。
”
小朱不想说话,垂下眼皮嚼肘子,屋内的气氛有点僵。
“来,喝酒。
”我说。
他拿起酒杯跟我碰杯,我俩把酒喝了。
我咬了一口酸黄瓜问他:“你不是雪城人吧?”
“我是赤峰人。
”
“赤峰因为城区东北角,有一座赭红色的山峰而得名。
对吧?”
“没错。
老兄,你懂得可真不少。
”提到家乡,小朱的情绪缓和了。
“我从警的时间比你长,当丈夫的年头也比你多,我跟我老婆一个托儿所长起来的,知根知底。
就这样婚后也没断了磨合。
”我话说得很实在。
小朱问:“磨合得咋样?”
“离严丝合缝还有距离。
”我说。
小朱叹了口气说:“离过年没几天了,我媳妇在电话里再三跟我强调说,这是我跟她过的第一个春节,绝对不能留下空白。
”
“哪那么多绝对啊?小朱,你一个七尺高的糙爷们儿,在我跟前磨叽啥第一个,还是第二个?你想没想过?罪犯也是人,也想回家过年。
越到这个时候,咱们越要绷紧了这根弦。
春节我也不回家,在这陪你。
以后的假,我出面跟局领导申请,超天数补给你,你带着老婆旅游去。
”
小朱比我酒量好,脸越喝越白,他问:“你跟局领导啥关系?说话标尺这么高?”
我说:“你就放心吧,我就是跪地上用膝盖磨,也能给你磨出几天假来。
”
小朱笑了:“你是新桥二哥,你的话我信。
”
雪城的雪纷纷扬扬地下,一尺深的积雪,一点也没影响人们购置年货。
街道两旁的商铺生意兴隆。
人们拎着大包小件出出进进的。
程果的那布艺商店里也挤满了人,货架上摆着各种花色的床上用品,不断被人们拿下来挑选。
准备结婚的年轻人,挑选被单床罩。
买了新房的人,挑选窗帘和沙发套的布料。
程果和一个女店员忙得不亦乐乎,彭程放了寒假,家里没人,程果就把他带到店里来,安排在柜台后面写假期作业。
晚上下班,再带着儿子一起回去。
腊月二十三,程果在厨房里烧肉,蒸花馍,准备过年的吃食。
我被她安排在厨房里剁肉馅。
我就不明白,明明可以买现成的肉馅回来,为啥非买肉回来让我剁?
她回答得很干脆:“回家把肉洗干净了再剁,吃着放心。
”
我边剁馅,边酝酿着选个什么时机把话说出来。
我把剁好的肉馅放进盆里。
“还干啥?”我问。
“不干啥,你的任务完成了。
”
“那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
“别跟我说,三十晚上你值班啊。
”程果一句话就把我堵进了墙角里。
我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程果放下手里的活,转过身看着我说:“我问过了,今年的三十晚上,不是你值班。
”
“确实不是我值班。
”我回答得很老实。
程果看着我,等着我往下说。
“技侦的小朱被我留下来监听,我答应三十晚上陪他。
”我说。
“那是他的工作,矫情啥?”程果很生气。
“小朱刚结婚,被我拖在这里,几个月没回家了。
”
“话说得真软和。
”程果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他不是刑警队的弟兄,我不能来硬的。
”
“我跟儿子是你刑警队的弟兄吗?”她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不敢接茬了,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程果说:“结婚你没有婚假,生孩子的时候你在外地。
家我一个人撑着,儿子我一个人带,兄弟够硬吧?”
“这些事非得每年翻出来晒吗?”我问。
“哪年过年,你让我痛快了?”她反问我。
她的话叫我觉得理短,把想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程果怒气未消:“既然给你惯下这个毛病了,也不指望你改,自由发挥,展翅飞翔吧。
爱跟谁过年就跟谁过去,我带儿子去姥姥家。
”
“你妈不是在你姐家吗?”我傻呵呵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