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巴国 缙山 冰湖 九头狮鹰残骸处(5/5)
ldquo快、快,进去!以后每一个时辰就换一轮。
&rdquo
四名侍卫忙钻进舱内,换下里面几乎冻僵的四名侍卫。
其中一人神智有些恍惚了,交手的时候绳子都掉在地上,吓得接替他的人暴出头冷汗。
幸亏中间抱着赤金钟的那老者虽然全身都已被冰霜覆盖,却仍纹丝不动。
侍卫长正忙着指挥侍从们将冻僵的侍卫抬出去,忽听有人大声叫道:&ldquo谁!&rdquo
&ldquo铛铛&rdquo两声,一名侍卫大声惨叫,另两人怒道:&ldquo有敌人!&rdquo侍卫长一回头,正见到一个娇小曼妙的身体翻滚着掠过头顶,落在舱室另一头,抬起头来,将满头青丝甩到脑后。
她左边肩头鲜血淋漓,脸色惨白。
不知道她是怎样上到船里,身上的衣服已被刮得破破烂烂,但一双眸子精光四射,看得侍卫长心中一凛。
他厉声喝道:&ldquo护住舱门!&rdquo刚抽出剑,那女子双手在胸口交叉,又猛地往两旁一拉,刹那间十根细长的水柱自她的十指间源源飞出,随着她挥动的手上下翻飞。
侍卫长一剑纵劈,砍向那女子,数条水柱袭来,缠绕上他的手臂,他仗着势大力沉,毫不理会,继续猛劈。
眼见剑锋已经递到那女子面前,那女子轻哼一声,&ldquo啪啦啦&rdquo一阵脆响,那数注水骤然冻结,侍卫长怒吼一声,但为时已晚,他的手臂、身躯、腿上缠绕的水瞬间全变成了冰柱
他愤怒得目眶崩裂,然而全身已被冰的枷锁捆得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见那女子抱歉地对他一点头,向他身后掠去。
身后传来士兵们的狂吼声、重剑劈空之声、铠甲破裂之声、水柱冻结之声,眨眼功夫,便只剩下士兵们的惨叫声、惊恐愤怒地破口大骂声,及那女子沉重的喘息声。
他的目光所及,舱室里纵横交错着无数冰柱,对方已经牢牢控制了局面,不禁长叹一声。
他却不知道枫华齐韵肩头的伤越来越痛彻入骨。
这伤口在锁骨下方,既大且深,几乎贯穿身体,她已经用冰冻住伤口,但这一下剧烈打斗用光了她仅剩的力量,血再度大量涌出。
她眼前开始模糊起来,若不是心中那丝信念让她强撑着,早就瘫软在地。
她不管旁边的士兵谩骂挑衅,扶着墙喘了半天,终于再次聚集起一点力气,推开了那扇半掩着的正源源不绝涌出浓雾的舱门。
舱内一片白茫茫,枫华齐韵挥开冰冷的雾气向前走,蓦地浑身一震,雾里露出了一张脸,因为已经完全被冰封起来,脸上那沟壑纵横的皱纹被拉扯、扭曲,更加古怪恐怖。
枫华齐韵被吓得好一会才定住心神,伸手一挥,周围的雾翻滚着退开,那人彻底显露出来。
赤金钟。
五行禁制。
神器具离。
枫华齐韵完全停止了呼吸。
传说中的神器和传说中的罪恶&hellip&hellip竟然距自己只是一臂之远,她一时如在梦中。
突然间,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ldquo你是妖族人么?&rdquo
枫华齐韵急退两步,&ldquo啪啪啪&rdquo一口气展开五张水盾,厉声道:&ldquo你是谁!&rdquo
&ldquo我是谁,不重要&hellip&hellip我已经不是我了&hellip&hellip你呢?你也是为此而来的么?&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我奉命前来彻查,&rdquo枫华齐韵咬着牙道:&ldquo难怪附近的水极寒极阴,随手放出的水都会冻结成冰,果然有罪恶在此!&rdquo
&ldquo你很聪明&hellip&hellip你想到了,你是水术的高手吧&hellip&hellip不过,你打算怎么做呢?&rdquo
枫华齐韵一怔,迟疑地道:&ldquo我&hellip&hellip我要&hellip&hellip我要带它回它应该待的地方去。
&rdquo
&ldquo嘿嘿嘿嘿&hellip&hellip&rdquo那人笑了起来,一开始还刻意收住,到后来完全无法抑制,&ldquo呵呵、哈哈、嘿嘿嘿!&rdquo尖利刺耳的笑声在枫华齐韵脑子里翻来覆去,大如雷鸣,绵绵不绝,她忍不住抱着头尖叫道:&ldquo住口!别笑!不要笑了!&rdquo
舱外被冰柱们夹得死死的士兵们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般的惊异,有人道:&ldquo那女子发疯了吗?一个人在叫什么?哪里有什么笑声?&rdquo
&ldquo来吧!&rdquo那人忽地停了笑,轻声道:&ldquo来吧&hellip&hellip带我走,带我离开&hellip&hellip&rdquo声音说不出的谦和慈祥,仿佛对自己心疼的孙女讲动人的故事一般:&ldquo来吧,轻轻的&hellip&hellip我就在这里&hellip&hellip带我离开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hellip&hellip你想要更多力量,不可思议的力量&hellip&hellip神也畏惧的力量&hellip&hellip你也见到了吧,五行禁制在坠落时损失了水系,只是泄露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就让这里改天换地&hellip&hellip拥有这力量,你将看到无比壮阔的天地,凡人们做梦也无法到达的仙境&hellip&hellip多么美丽!多么雄伟!多么堂皇庄严!来呀!做你想做的吧&hellip&hellip&rdquo
枫华齐韵手一长,一注水疾射而出,直向那赤金钟刺去。
冰里的那张脸动了一下,露出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舱外的士兵们凝神听着,里面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他们正自猜想到底是那女子得手,还是那鬼一样的老头胜出,突见那女子踉跄而出,半边身子都已被冰霜覆盖。
她靠在舱门上吐着寒气,头发垂下来,&ldquo叮叮叮&rdquo的响个不停,好像树上的冰凌。
好一会儿她才撑起了身子,扶着墙一声不吭,慢慢走了出去,再不看众人一眼。
有人似乎听见她哭了一声,也有人听到她喃喃地道:&ldquo不要&hellip&hellip走开&hellip&hellip&rdquo但却都不分明,众人纷纷议论,莫衷一词。
冲梭的速度已经达到极限,他们沿着山壁飞行,副手不停地弹出尾翅,又收回来,以对抗山壁附近的乱风。
当他以为冲梭就要越过山头时,武宽一侧船身,在极小的范围里转了个圈,重又朝着冰盖方向飞去。
一阵兜头狂风吹得冲梭剧烈摇摆,副手忙动手收回铜翅,忽听武宽道:&ldquo不要收回来,我能稳住。
&rdquo
副手不敢多言,抓牢舰身,看着冰盖逐渐接近。
此时菱号星槎下降了差不多十丈,部分舰体已经突出于云雾之下,腹部除了被击毁的六具冲镧能看见外,还有两具几乎已没有轻气喷出。
舰上的箭雨仍在倾泄,但那冰盖实在太厚,两边又有巨大的冰柱保护,绝大部分箭都被冰柱弹开,剩下的也根本无力射穿冰盖。
他还看到剩余的赤金具被箭雨和从天而降的重物震慑,在冰面上乱蹿狂奔。
一切真实得简直像噩梦一样&hellip&hellip
冲梭猛地一突,尾部的冲镧加大了力度,全力冲向冰盖。
副手吃了一惊,叫道:&ldquo大人,危险!&rdquo
&ldquo为了帝君而战,你害怕捐躯吗?&rdquo武宽平静问道。
&ldquo大人&hellip&hellip愿死于战场!&rdquo
武宽点点头不再说话,只是不停地加速,加速&hellip&hellip急速冲刺使舱内的风压达到极限,副手被死死压在位置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无数箭自船身旁掠过,舱顶被射得砰砰乱响,那死灰色的冰盖迅速靠近&mdash&mdash
&ldquo嘣!&rdquo
星槎的铜翅狠狠地撞上锚链,然而先断的却是铜翅。
星槎被巨大的反弹之力扯得疯狂地打滚、旋转,笔直向下坠去,副手却不再恐惧了&mdash&mdash那支折断的铜翅倒插回来,斜着切入舱内,将他拦腰斩断。
武扁伏在瞰云镜上,由于星槎已降到了云雾下方,下面的景色第一次清晰地袒露在眼前。
他看见了那巨大的墓碑一般的冰柱,死灰色暗淡的冰湖。
冰面上到处是菱号星槎脱落和抛弃的残骸,还有显然失去了指挥而乱跑的赤金具们&mdash&mdash武狱如果不是在与周国人的战斗中阵亡了,就是死在了自己人的箭雨里。
还有敌人。
武扁咬着牙冷眼观看,冰柱之下到处是一大团一大团暗红的血色,裹着黑色重甲的人的尸体与赤金具黄绿的残肢混杂在一起,透着一种诡异的美。
离冰柱稍远一些,几块巨石胡乱地堆在一起。
不用问也知道,那地方就是发动攻击之处,菱号星槎上那数量庞大得吓人的箭一大半都插在那里,密密麻麻重重叠叠,以至于连人的尸体都看不到了。
&ldquo高度已经不足三十五丈!目前只剩四具冲镧!&rdquo
以这样少的冲镧,连着陆都不可能顺利了。
听到传令兵刻意掩饰惊慌的报告,武扁突然觉得很讽刺。
看来已经没有办法在坠毁前斩断锚链了,在这偏僻的巴国荒山之中,两队素不相识的人隔着漫天的云雾斗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却没有一个赢家。
他梦想执掌飞虎印已有十几年,今朝得偿所愿,却将伴随星槎一同坠毁&hellip&hellip
不得不承认,尽管下面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但他们凭数十人之力能将如此庞大的菱号星槎打到这般地步,虽有借云雾与冰湖的天时地利之嫌,仍算得是一场让人不敢相信的胜利。
当然,还有那不可思议的光箭&hellip&hellip可怕的力量&hellip&hellip
他叹了口气。
浓雾、冰湖、光箭,这一切仿佛上天的精心安排,缺少任一样,菱号星槎都不可能落到这般田地。
但事情总要面对。
挺直了腰,正要郑重宣布弃船,忽听观察兵叫道:&ldquo右舷,常吉士!距离十丈!&rdquo
武扁两步冲到右边窗前,只见一艘破烂的冲梭正歪歪斜斜地掠过,绕过了船头。
他大吼道:&ldquo情况如何?&rdquo
&ldquo损坏严重,尾翅脱落、四支铜翅只剩两支尚能使用&hellip&hellip船头有撞击痕迹,后舱破裂,目前只观察到这些!&rdquo
&ldquo掠过左舷了!&rdquo左首的观察兵幸喜地道:&ldquo常吉士招手示意!&rdquo
所有的人仿佛在黑暗中见到光明一般,都欢呼起来。
武扁忙喊道:&ldquo快!打开接受舱门!&rdquo
他带着几名百夫长刚跑到舱门,却听右首的观察兵再度喊道:&ldquo冲梭转过来了!常吉士打出了手势&hellip&hellip&rdquo他把眼死死贴在观察窗口上:&ldquo示意&hellip&hellip准备升空?&rdquo
&ldquo什么?还有什么?&rdquo武扁心中突然一紧。
观察兵迟疑地道:&ldquo再见&hellip&hellip永别了&hellip&hellip&rdquo
武扁一把将身前挡着的一人推翻在地,向最近的窗口猛冲去。
右首的观察兵叫道:&ldquo常吉士在拉起!速度很快&hellip&hellip掠过舰首了!&rdquo其余人兀自惊疑,武扁已经掉头飞速向舱左跑去。
然而还没等他冲到,左首的观察兵已开始语无伦次地喊:&ldquo常吉士!常、常吉士!俯冲下去了!没有拉起!没有拉起!见鬼!见鬼!常吉士!是冰盖!是缆绳!见鬼!常吉士!&rdquo
&ldquo快走!离开这里&hellip&hellip咳咳&hellip&hellip星槎撑不住要坠毁了!&rdquo师枥边说边咳着血;&ldquo马上离开!&rdquo师服、师寐两人浑身是血跪在他面前,叫道:&ldquo大人,我们护你出去!&rdquo
师枥怒道:&ldquo混帐!&rdquo做势想狠狠推一把师服,然而手刚抬起来,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一下软倒,师服忙扶着他。
师枥吐了几口血,心里反而更加清晰起来,侧头对师服低声道:&ldquo本座对你说过什么?无论如何也要把&lsquo质&rsquo送回成周。
你听着&hellip&hellip&lsquo质&rsquo的身体里可能已经渗入了混&hellip&hellip咳咳咳&hellip&hellip只要把她带回去,本座死也不算白废了。
去吧&hellip&hellip去啊,你们想要这么多兄弟的血白流么?快滚!&rdquo
师服哽声道:&ldquo是!大人教诲之恩,永世难忘!&rdquo说着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响头,拉起伤势更重的师寐,奔到冰柱之下一个隐蔽处,扛出那被白布裹着的少女&mdash&mdash此刻白布已被鲜血染得通红,再看了师枥一眼,伏低身子向南奔去,须臾便钻入雾中。
师枥直看到他俩彻底消失,并没有遭遇赤金具,才放下心来。
刚才那一下硬顶冲梭的强弩攻击,几乎已经耗尽了他全部力气,此刻只觉得精血枯竭,眼前渐渐模糊,身体里却说不出的惬意,那些疲惫、痛楚&hellip&hellip好像已提早匆匆离开了一般,再也懒得动弹分毫。
忽听有人焦急地叫道:&ldquo喂,枫凌,醒醒!&rdquo
他转头看去,见到满地满天都是血色,到处死寂,只有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还在动着。
他听出这是巫镜的声音,便喃喃地道:&ldquo你还活着么&hellip&hellip&rdquo
巫镜惊喜地道:&ldquo师枥,快!快来帮我!&rdquo
师枥笑笑不答,闭着眼继续安静地等着那时刻的到来。
巫镜叫道:&ldquo喂,你没事吧?该死,难道就没有其他活人了么?枫凌,撑住,我救你出去&hellip&hellip这该死的手扯不出来!&rdquo
师枥突然心情大好。
临死之前还能听到人声,真是件妙不可言的事,哪怕是自己讨厌的人发出的声音。
这样就不会寂寞的死去了。
他叹了口气,更加凝神听巫镜乱七八糟的喊着,恍惚间回到了同样冰天雪地的北冥荒漠,更加惨烈的战场。
战友们的尸体堆成了山,而头顶上的星槎仍呼啸着俯冲、攻击&hellip&hellip蓦地睁大了双眼,喝道:&ldquo快跑!&rdquo
&ldquo什么?&rdquo巫镜惊叫道:&ldquo怎么回事?&rdquo他此刻已成惊弓之鸟,再开不起玩笑。
&ldquo快跑!离开这里!快&hellip&hellip咳咳&hellip&hellip离开!&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我、我怎么跑啊!手被冻住了!&rdquo巫镜见师枥吐着血说话的样子,知道绝非善事,急得双脚乱跳。
忽听&ldquo铮&rdquo的一声琴响,手腕处一凉,他的手臂一下仰起老高。
这一下太过突然,他毫无准备往后摔了老大一跤。
&ldquo怎么?&rdquo巫镜又惊又喜,难道手上的冰化开了?他抬起手刚要细看,冷不防一注热血自断开的手腕喷射而出,冲得他满头满脸都是血。
没等他回过神,腰间一紧,被人抱了起来,耳边风声呼呼,那人扛着他飞也似跑开。
&ldquo跑吧&hellip&hellip&rdquo师枥看着从天而降的枫华齐韵扛着巫镜和枫凌越跑越远,低声道:&ldquo我只能这么做了&hellip&hellip&rdquo
一声刺耳的尖啸让心神迷糊的巫镜浑身一震。
他一抬头,正见到那艘冲梭以一个惊人的速度俯冲下来,准确地钻入冰盖之下,冲向冻住铜锚的冰堆上。
下一个瞬间,整个冰湖剧烈颤动起来。
巫镜瞪大了眼。
冰盖崩塌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暴烈声,冲撞处溅起十数丈高的冰尘,向外翻滚着扩散,无数铜轴、碎片、人肢、冰块&hellip&hellip呼啸着钻出冰尘,四处乱飞,仿佛传说中东海中喷火石的山岛。
巫镜眼见一大块冲梭残骸冲出冰尘,在冰面上跳了两下,转眼就蹦到了自己面前。
突地眼前一花,所有的事物都如湖中倒影般晃动,泛起涟漪&mdash&mdash一张大得匪夷所思的水盾不知何时竖立起来,无数碎屑疾风骤雨般倾泻在上面,却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它。
天可怜见,巫镜在手腕断裂的剧痛真正开始之前,在混乱真正到来之前,彻底地昏死过去。
他最后记得的是枫华齐韵的脸。
她的脸上泛着奇怪的、难以遏止却又有点不知所措的笑容。
巫镜很多年之后才明白,那笑容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
菱号星槎终于自由了!
它挣脱了束缚,奋力向前一冲,整个舰身都发出高亢的欢呼声。
&ldquo尾部冲镧,全速!所有风翼,全数张开!&rdquo
&ldquo舰首已经抬起,船身左倾仍然严重!&rdquo
&ldquo底舱风压过大,仍旧泄露中!&rdquo
&ldquo前方五十丈,山头!无法避开!&rdquo
&ldquo放弃底舱!放弃左舷五个重舱!全速、全速、全速!&rdquo武扁大吼道:&ldquo冲撞犄角向下,全船准备冲撞!&rdquo
庞大的星槎在轰然雷鸣般的冲镧喷射声中向左转向,缓慢但坚定地钻入了云雾里。
片刻,一声巨响传来,跟着是哗啦啦的山体滑落之声,金属断裂之声。
然而那轰响仍然持续着,渐渐地向上、向着远方而去。
这声音在雾里来回滚动,过了好久好久都没消失。
天终于彻底黑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