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5)
仑山界。
他出了昆仑,到处流浪。
好在身上的佩环、玉蝉等在昆仑山虽算不上什么,在周国境内却是宝贝,随便卖掉一两个就够寻常人过一辈子了。
他游荡过了中山国,又过了卫国、郑国、俪国&hellip&hellip遇到了什么人?他不记得。
看到什么事物?他根本不知道。
就这样失魂落魄地一路向东向南走着,忽忽数月,走到一处城郭,只见街上人人戴着希奇古怪的高帽子,他突然想起幼时的朋友巫鼎的话,才知道不知不觉已走到楚国境内了。
不能再往南了,再往南就得跟猴子一起生活了。
但是又该到哪里去呢?他半点主意也没有。
好在楚地偏远,昆仑山又在整肃之中,这里几乎没有巫人的踪迹,于是他就在楚国周围到处晃荡。
逛到泸国都城,恰逢卞国顷全国之兵大举来犯,巫镜素来好战,大感兴趣,于是干脆在泸都住了下来,就近观兵。
这一天出来溜达,说是泸都,但除了正中几幢房子是石头堆砌的外,其余全是乱草棚子。
就算那几间石头房,在昆仑山连做厕所的资格都没有。
巫镜想到家乡的庄严雄伟,繁华堂皇,心中正自感伤,上天又赶着下起大雨,把他困在一处草棚下。
此刻外面下大雨,草棚里下小雨,衣服被冬雨浸湿了,像冰一样贴在身上,巫镜只觉人生悲苦,莫过于此,要不是屁股后面还有几个贱民也蹲着躲雨,几乎要放声哭出来。
忽听身后有人说了句什么。
巫镜在楚国久了,也听得懂一两句楚语,知道那人说的是:&ldquo有人来了。
&rdquo他向左面的路上看去,只见蒙蒙烟雨中,有一人正缓步走来。
那人身着长袍,不似寻常百姓的短衣,却没有戴冠,而是歪戴着斗笠,看不见他的面目。
他全身已经湿透,不知道在风雨里跋涉了多久,手里握着根竹棍,一路敲敲打打,在泥泞的路上走得很艰难。
&ldquo是个瞎子。
&rdquo巫镜想。
但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眼熟,难道是曾造访过昆仑的人?巫镜转过了身,缩到草棚最边缘的角落,把头上套的布裹紧了些,心道:&ldquo无论怎样,小心为上。
&rdquo那人走到草棚前,草棚里的人招唿他进来避雨,他也没说话,摸索着进来,静静地坐在草棚另一处角落里。
这会儿风更大了,带着雨像刷子一样,从东刷到西,又从西刷到东,寒意渗人骨髓。
巫镜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手腕一跳一跳地痛。
他右手拿了张小鹿皮伸进去,不动声色地抚摩着青铜锻造的假手。
假手。
假手。
缙山之役留给他的唯一纪念。
父亲请顷宫锻冶所最好的能工巧匠为他打造了这只青铜假手,辅以上等的附魔藤,刻以精细的云纹、兽印&hellip&hellip巫镜第一次看到它时差点背过气去,打造得如此花哨,难道还要出去炫耀不成?
再真,再能机巧动作,再多符文,是肉做的吗?有用吗?不仅如此,每到阴雨天手痛的时候,巫镜就忍不住担心它会发霉,生锈,连带自己都会发霉生锈,一直锈一直锈,直到身体锈穿&hellip&hellip于是就不停地擦拭&hellip&hellip擦拭&hellip&hellip
雨雾里,传来一阵咕噜噜的车辕声。
巫镜小心地侧头看去,只见两辆牛车拉着农货,向山里走去。
这里的车轴比较短,车辙印只有三尺多一点。
如果中原诸侯驾着宽达四尺的战车打过来,恐怕会吃苦头。
巫镜正自乱想,忽听身后有人问了句话,似乎是问这货送到哪里。
赶车的回答道:&ldquo卜月村。
&rdquo
&ldquo卜月&hellip&hellip很动听的名字嘛。
&rdquo巫镜想。
正在这时,另一人朗声道:&ldquo卜月村吗?是不是有个卜月潭?&rdquo正是刚才进来那瞎子。
巫镜迟疑了一下,这声音&hellip&hellip
农夫回答道:&ldquo传说是有这么个潭。
&rdquo
那瞎子道:&ldquo有谁能带我去呢?我可以付钱。
&rdquo
农夫道:&ldquo那你得到卜月村才行。
那潭是他们的圣地,只有村里人知道在何处。
&rdquo
瞎子身旁一人听到有钱赚,刚想说自己认路,蓦地有人纵声尖啸,如疯如狂,如歌如泣,叫道:&ldquo是&hellip&hellip你!是你!&rdquo
草棚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只见站在角落里的那个外乡人猛地扯下头罩,整张脸扭曲变形,头发根根竖立,呲牙咧嘴,目光如血,又像哭又像笑地跺着脚叫道:&ldquo你!真的是你!是、是、是&hellip&hellip啊呀!&rdquo
随着啊呀这声大叫,他高高举起左手,宽大的袖子落下,众人一下都傻了,什么?铜铸的手?没等细看,那手上突然亮光一闪,砰砰砰砰四声,四根手指向前暴长,每根都突出一尺有余,仿佛四柄短剑。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四柄剑左面一挥,右面一挥,似有数道亮光闪过,那疯子手一扬,短剑又瞬间缩了回去。
铜手一把握住身旁的一根柱子,&ldquo嗬呀&rdquo一声喊,草棚的四根柱子啪啦几下,竟整整齐齐从中折断。
他大概真的气昏了头,就那么一只手将草棚顶举了起来,那只还算正常的手拼命撑着腰,脸憋得通红,全身筛糠一样颤抖着,终于奋力一扔,将棚顶甩了出去。
草棚翻滚着砸进路旁的水坑,溅起的泥水泼了他自己一身。
这一下差点要了老命,他大口地喘了一阵粗气,扶着断柱头才勉强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污水,见众人仍呆呆地站着,怒吼道:&ldquo滚&hellip&hellip咳咳&hellip&hellip滚啊!不想死的给、给、给我滚远点!&rdquo
棚里的人被他一吼,顿时你推我挤往外狂奔,赶牛车的农夫也吓得几乎尿裤子,下死力抽打黄牛,顷刻间跑得干干净净。
直到最后一人消失不见,巫镜才缓过劲来。
他转过身,死盯着仍端坐在角落里的瞎子,阴侧侧地说:&ldquo原来&hellip&hellip嘿嘿嘿&hellip&hellip原来传闻是真的&hellip&hellip你真的落到这般田地了!嘿嘿,哈哈!&rdquo
那人微笑着说:&ldquo镜,我感到的气息,果然是你。
能在这里见到你,真好。
&rdquo
&ldquo真好?嘿嘿嘿嘿&hellip&hellip咳咳&hellip&hellip你还有脸&hellip&hellip咳咳&hellip&hellip有脸&hellip&hellip咳咳咳&hellip&hellip呸,去他妈的!&rdquo他刚才使尽全力,此刻脚软得抖个不停,又岔了气,气急败坏之下骂出脏话。
好吧,管他妈的,反正这里又不是昆仑山!
他勉强直起身,铜手曲指一弹,一道剑风斜噼向那人,斗笠应声而折,断成两半落下。
那人点头道:&ldquo这是蚕丝剑臂吗?能造出这样精致的东西,看来你父亲很费了一番心血呢。
&rdquo
巫镜看见他的脸,哆嗦了一下,躬着身慢慢走近,轻声道:&ldquo啊&hellip&hellip哈哈哈哈&hellip&hellip这、这&hellip&hellip这就是传说中的&lsquo枷&rsquo?这是你们这些显赫人物才配用的高档玩意儿啊。
你加了几个?两个?三个?他们怎么没把你整个脑袋都枷起来,省得放出来祸害人?劫殿下&hellip&hellip啊,抱歉,我忘记了,如今不能再称&lsquo殿下&rsquo这两个字了。
&rdquo
巫劫在三年前的缙山之役中,以神弓之力,险些射下云中族巨大的星槎菱号,令天下震慑,昆仑山甚至曾准备为他封号。
但他返回昆仑山后,却公然坦承自己违反禁忌,夺人魂魄。
长老会震怒之下,剥夺了他的预备长老之职,并革去一切统御之权,处六刑,加两枷三十年。
此事亦成轰动一时的巨案。
巫劫昂起头,笑道:&ldquo两&lsquo枷&rsquo。
是什么样子的?从来没有人跟我说。
&rdquo
巫镜扼腕叹息道:&ldquo是吗?他们怎么能这样?应该老老实实告诉你,让你知道自己有多难看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