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娶亲(5/5)
神婆唱:“江河之神啊!”
众人喊:“河伯啊!”
神婆唱:“今天是您的好日子啊!”
众人喊:“新婚之日啊!”
神婆唱:“为您献上全村最美的少女啊!”
众人喊:“美丽的新娘啊!”
神婆唱:“愿您庇佑我们全村风调雨顺啊!”
众人喊:“大丰收啊!”
船儿慢悠悠慢悠悠地划到了河正中,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去。
新娘在船上挥着手,仿佛还在说着什么,但距离太远了,浪花太大了,谁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也就同她一道招手。
又过了一会儿,连船都不见了踪影。
“一拜天地啊——”
“二拜高堂啊——”
“夫妻对拜啊——”
“礼成——”
王县令站在江边,努力地向着河中心看了又看,却终究什么都没看到。
过了两日,王涣朱没有回来。
王县令反复问王怜儿:“为何你妹妹还不将聘礼带回来?”
“爹爹,”王怜儿捂着嘴娇笑一声,娇嗔道,“昨晚我可问过河伯了,他说涣朱妹妹实在太合他心意了,所以——啊哟,新人总是分外缠绵的嘛。
”
王县令气急,王怜儿就攀着他的手道:“爹爹放心吧,我这就去河里再催催河伯,告诉他想女儿想急了。
”
又过了一日,神婆又与王怜儿一同求见王县令:“河伯说了,涣朱在河伯的宫里待得好生愉快,她说打小与倩碧姐妹情深,想接倩碧一同去玩两日再回来。
”
王县令将笔墨摔了出去:“你搞什么名堂?”
王怜儿从怀里拿了个东西出来:“爹爹可认得这个玉镯子吧,这是您送给涣朱的,同倩碧一人一只,她特地将这个拿来给我当信物。
”
王县令拿来细细端详,发现果不其然。
她又道:“还有一样,是河伯让我拿来送你的,这尊金镶玉佛像,可是难得的极品,说是先表一表他的诚意!”
几个人将一尊佛像抬了进来,那佛像足足有半人高,看得王县令双眼都发了绿,一下子眉开眼笑。
李水忍不住指着那佛像:“这不是柳非的吗?他之前打劫了一个达官贵人,就得了这么一个佛像,藏在山寨里当宝,竟被这女人拿去了!”
河伯却说:“你为何还不换下嫁衣?莫非真是喜欢女装?”
“等下就换,”李水干咳两声,又看了一眼河伯,“都这样了,你依旧不去救人?”
河伯的表情依然平静如止水:“我已说过,诸神是万万不得干涉人间的。
”
李水又问:“哪怕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是。
”
李水指着他:“冷酷!无情!”
河伯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水幕。
李水又轻声说了句:“但也好过虚情假意的人。
”
神婆领着王倩碧坐到了一艘小船上,姑娘还未满二八,穿一袭绿衣,衬得脸娇嫩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前几日还为王涣朱美貌所震撼的百姓此刻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皆在心里感叹县令的女儿一个赛过一个地美。
船刚要被推出去,忽然岸边有人喊道:“慢着。
”
众人这一看,都愣住了,这不就是前几日被他们沉下河的山贼吗?见了来人,王怜儿的脸色更是有些发白,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来了?”
“嫂子你说什么呢,”柳非摇着扇子说,“我不是前几日就和河伯大哥道了歉,他也和我拜把子认了兄弟吗?你不就在边上看着的吗?”
王怜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生怕此刻争执会被抖落出干过的事,只好苦笑着点头:“是……是……”
柳非又道:“哥他特地让我上来跟嫂子您说一下,不忙着把倩碧妹妹送下来,倒是他分外地想您,想让您先回去陪陪他。
”
王怜儿大骇,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支支吾吾地说:“怎么……又变卦了……”
柳非说:“您知道的,河伯大哥他最信任的,不就是您嘛。
”
神婆立刻站出来解围道:“先让倩碧下去看看,也不好随便坏了涣朱夫人的雅兴。
”
柳非却说:“对了,大哥还说了,还想谢谢媒人婆婆,给他送了这么多的夫人,现在河伯宫里人丁兴旺,让他很是开怀,所以想亲自酬谢您。
”
神婆的脸立刻也白了,忙说:“你胡说!”
王怜儿也道:“是啊,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
“说的哪里话,”柳非说道,“怎的嫂子婆婆还不信我话了?这里众人可都是生生看着我被绑了石头沉下了河的,我既能回来,自然是说明河伯大哥原谅了我,还托我来带话的。
县令大人,乡亲们,你们听我来说句公道话,我大哥脾气不好,性子时雨时风的,要是逆了他的意思,指不定还要出什么乱子,不论如何,先把嫂子和婆婆给河伯送去吧?”
王怜儿急道:“使不得使不得……”
柳非却逼近她说:“怎么使不得,嫂子可真逗,怎么这会儿子又不肯见相公了?”
见状,王县令也说道:“怜儿,你就先去见见河伯,让涣朱先回来一趟,我再送倩碧过去。
”
百姓也皆道:“先下去吧,先下去吧。
”
见大势已去,王怜儿此刻骑虎难下,一张小脸泫然若泣,神婆更是慌得六神无主。
王倩碧从船上下来,这两人被百姓一道推上了船。
柳非走过去,忽然在王怜儿的耳边说了什么,王怜儿忽然笑出了声,连连点头。
然后,那船儿就被推到了河中央,最后一点一点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江河里那高高的浪花啊,一朵接着一朵,船的底部被凿了洞,不出百米就会沉下河底。
神婆和王怜儿一同在船上跳着舞,那舞姿是如此的动人。
在河岸边上的王县令看啊看,忽然想起了什么。
十多年前,他是一个穷书生,流落在外乡,因为这样一段舞姿爱上了一个姑娘,不顾一切与她拜了堂,成了亲。
但日子实在太穷苦了,他决定出去闯荡一番,有了一番成就再归来,到时候必定让她过上好日子。
但真当他考取了功名后,县令家的小姐倾慕于他,羞着脸托了媒人问他可有婚配,他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当年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她,而今说不定早已另嫁了吧?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再回去,说不定也找不到人了。
直到王怜儿敲开了他的县令府,他才惊觉,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他在逃避。
对了,他的发妻叫什么名字……
王县令看着神婆摇曳的身姿,忽然一切都明白了。
河伯、新娘、求雨、珍珠、那枚镯子还有佛像,所有的一切都串联在了一起。
这神婆与自己的发妻长得何其相似,一样善舞,而且……还尤为擅长观星,总能说出来日的晴雨!
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根本没有什么河伯,这不过是一场廉价的骗局,而目的,就是要夺走他最爱的女儿,而被贪念蒙住了双眼的他,竟然活生生葬送了自己的女儿!
“啊——啊——啊——”
他发出了惨叫。
人人都以为船上的人儿还在跳舞,只有柳非看见了,王怜儿那高举着的手臂,定然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一定很痛苦吧?
被无情的河水淹没的感觉,只有冰冷彻骨。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雨……”
柳非抬起头,一滴巨大的水滴,就刚好砸到了他的眼睛里,他慌忙闭上眼睛,耳边传来了哗哗的水声,雨一滴滴落下来,骤然变成了倾盆大雨,将百姓都笼罩在雨中。
真的下雨了。
百姓们愣了愣,随后纷纷跪了下来,对着江河深深磕头:“河伯显灵了……”
“谢谢河伯!”
“谢谢河伯!”
……
一声响过一声。
后来,王县令问了前因后果,握着柳非的手说了好久的体己话,说自己有多么后悔,他越看柳非越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最后还决定将小女儿王倩碧嫁给他。
大婚之夜,柳非用喜秤的一头挑起了大红的盖头,王倩碧羞涩一笑,似乎连耳根都红了个透,那模样娇俏得如同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瓣瓣都透着“惹人怜爱”四字。
柳非一晃眼,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黑夜里。
他们一众兄弟冲下山崖,围住了一个车队,他还想为非作歹,却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一般掀起了一块幕布,里面竟然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姑娘。
那姑娘虽穿得破破烂烂,却掩不住那张清秀可人的脸庞,黑白分明的眸子忽闪忽闪,他读书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只知道自己想起了天上的星辰,还是最亮的那颗。
从此往后,一见倾情。
那双眸子落下的眼泪。
那个只容手指相碰的墙脚。
还有……那约好了要远走高飞的海誓山盟。
纵然面前的新娘如何美艳,纵然她们是一脉相承的亲姐妹,面容也有几分相似,但终究已不是那个姑娘了,那姑娘已经跟着那艘破船,在江河之中,化作了一个浪花,一个泡沫,再也回不来了。
他又想起自己最后那一刻在她耳边说的。
“我会来救你的。
”
那时候,王怜儿的目光中似乎还有着一抹泪光。
即便是最后一刻,你终究还是信我的。
“哈哈哈哈——”
柳非笑了起来。
王倩碧问他:“相公在笑什么?”
柳非说:“我心里欢喜。
”
王倩碧轻掩嘴道:“是因为娶了我,故而你心里欢喜吗?”
“是啊,我太欢喜了。
”
柳非笑着笑着,眼角终于落下了泪水。
怎么可能欢喜,他早已没有了欢喜。
因为除却巫山不是云,他的欢喜已经随着那艘破船,葬在了江河之中。
当夜,李水反复地照了镜子,发现自己的脸色是从中心向四周越来越蓝,立刻悲从中来,他努力地尝试着笑了一笑,那模样竟把自己也吓住了。
这委实太过吓人了。
李水忽然想到,要是自己这副模样回到高山门,一定能把一众师兄弟吓得屁滚尿流,他立刻喜上眉梢,对着天上问:“河伯河伯,我能回去一次吗?”
“能——”河伯应该是在远处,回音拖了老长。
“那我走了啊。
”
好久又飘来了话的下半截:“——不过你会死。
”
李水无言,许久才回了句:“说话能别大喘气吗?”
回音一阵阵飘来:“你——是鬼,高山门——是道,原本——就是相克——相离的——”
是啊,现在他和师父还有师兄弟们已经阴阳两隔,想来……也伤心不起来,主要是没了七情六欲。
于是李水掏出了笔墨,在本子上记道:“五月七日晴,嫁了河伯,河伯不让我回亲。
”
等一下,好像也不是全无办法。
“河伯啊,”李水又说,“那你能把他们都带来吗?都淹死了陪我。
”
好久好久,江河中都没有声音。
直到几个时辰后,李水才听到了一句。
“鸽——温——滚——”
李水表示不服,又在本子上加了句:“还不给聘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