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4/5)
一事实。
“甲戌本”题作“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可见在那之前还应该有“初评”,可惜直到现在我们仍未找到那个本子。
我们现在还能看到的“己卯本”、“庚辰本”,分别是乾隆二十四年、二十五年(公历1759年、1760年)的本子(注意,跟“甲戌本”一样,是“过录本”),“庚辰本”上有脂砚斋“四评秋月定本”字样,可见她从己卯冬到庚辰秋是第四次编辑评点《石头记》。
那么,很显然,介于甲戌和己卯、庚辰之间的丙子年间,脂砚斋有过一次三评,只是没有流传下来,仅仅剩下现在我们所看到的,第七十五回前的这样一点痕迹。
虽然只是一点痕迹,但是对我们了解曹雪芹的写作习惯很有好处。
我们从中不难发现,曹雪芹写作时,常常先把叙述性文字写出来,其中如某角色写诗,那诗就先空着――当然,那角色该写什么样的诗,那诗会具有怎样的寓意,他是胸中有数的――等有了兴致,再回过头来把那诗补上。
想必脂砚斋就经常提醒他:你该把这诗写出来啦!他写出来了,脂砚斋就补抄上,然后把“俟雪芹”一类的编辑记录抹去。
曹雪芹又往往先写后面的章回,前面的反而是后写补进。
那么,第七十五回,我个人认为,应该是在前面很多回根本没写时,就提前写出来的,只是他始终来不及将缺诗补上。
这一回开头就写到甄家出事了,而且还派人到荣国府寄顿财物。
其实甄家不仅找了荣国府,也找了宁国府,只是写得比较含蓄――写到中秋前一天吃早饭时,尤氏问贾珍的妾佩凤:“今日外头有谁?”佩凤道:“听见说,外头有两个南京来的,到不知是谁。
”――荣、宁二府如此接纳罪家来人并代为藏匿罪产,也加速了自己被皇帝治罪的进程,但甄、贾本是手心手背,剥离不开的,他们只能按那样的规律去做事。
王夫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向贾母汇报甄家被抄家治罪的事情,贾母听不进去,说别管人家的事,且商量自家中秋赏月是正经。
贾母并不昏聩,她是一个思想具有深刻性的角色。
这一回里有一段一百四十多字的描写,被程伟元、高鹗删去了。
那段文字写的是贾母留尤氏吃饭,尤氏告坐,然后“探春、宝琴二人也起来了,笑道:‘失陪,失陪!’尤氏笑道:‘剩我一个人,大排桌不惯。
’贾母笑道:‘鸳鸯、琥珀来,趁势也吃些,又作了陪客。
’尤氏笑道:‘好,好,好,我正要说呢。
’贾母笑道:‘多多的人吃饭,最有趣的。
’又指银蝶道:‘这孩子也好,也来同你主子一块来吃,等你们离了我,再立规矩去。
’尤氏道:‘快过来,不必假。
’贾母负手看着取乐。
因见伺候添饭的手内捧着一碗下人的米饭”,接下去程高本才是:“尤氏吃的仍是白米饭”,贾母问为什么不给尤氏盛前面提到的红稻米粥,仆人回答说是因为把探春留下吃饭,红稻米粥没有了,鸳鸯进一步解释说:“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富余也不能的。
”王夫人又汇报:“这二年旱潦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
这几样细米就更艰难了。
”贾母只好以“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无米的粥来”解嘲。
程高本删去的那段文字里,最核心的一句是贾母说“多多的人吃饭,最有趣的”――有两种古本这句话写作“看着多多的人吃饭,最有趣的”,我认为加上“看着”更传神――这是写贾母在听到甄家被抄家治罪以后,内心里最微妙的情愫。
对于她那样的封建贵族家庭的老祖宗来说,家族人丁的兴旺,上下都有饭吃,是最吉祥的景象。
其实在前面的描写中,有多少贾府大摆宴筵的华丽场面呀,贾母难道还没看够吗?但是故事发展到这里,江南甄家已经倾覆,荣国府里难再欢乐,就像落水的人想抓住一根稻草似的,贾母在那一天喝“最后的红稻米粥”时,忽然有一种迫切的心理需求,就是立刻组织起一道“多多的人吃饭”的风景,来欣赏,来自慰。
平时,探春、尤氏是并不跟贾母一起吃饭的,贾母不但留下了她们,还让按规矩不能与主子同桌吃饭的丫头们,也破例地到大排桌边坐下陪吃,以达到入眼多多的效果。
这是非常精妙的一笔。
程伟元、高鹗炮制一百二十回本子时,偏将其删去,也许,他们是敏感了,因为这样一笔描写,有反讽那时世道不能令“多多的人吃饭”之嫌。
红稻米粥,是用胭脂米熬的粥。
第五十三回写黑山村庄头来给宁国府送年租,里面就包括“玉田胭脂米二石”。
周汝昌先生《红楼梦新证》1953年第一版里,有关于玉田胭脂米的考证。
毛泽东在世时喜欢翻阅《红楼梦新证》,晚年还让专给他印了大字本来看。
据说1972年他会见美国总统尼克松时,还曾提到胭脂米,并且后来周恩来总理安排招待尼克松夫妇的国宴,果然找到胭脂米煮成粥招待他们。
(另一种说法则是用胭脂米招待了日本首相田中角荣。
)这种胭脂米只出产在河北玉田,现在的河北丰润县古时与玉田同属一县,曹雪芹的《红楼梦》文本里不只一处明提暗写玉田。
如第三十七回史湘云咏白海棠诗有“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的句子,用的是古时候阳伯雍用仙人给的石头种到地下,收获玉石的故事,据说玉田这个地名就跟这个传说有关。
周汝昌先生研究曹雪芹的祖籍,认为是在今天的丰润。
曹雪芹这样来写玉田,或许有其怀祖的心理动机。
这个思路,可供读者参考。
第七十五回里,还有好几个地方值得注意。
写贾珍,在这一回书里,就写到他好几个侧面,进一步使这个艺术形象立体化而不是卡通化。
贾珍在宁国府天香楼箭道下立了鹄子,组织一群公子哥儿习射,这是为了散闷,也未必不是为了搞具有政治意味的串联――请注意是在“画梁春尽落香尘”的天香楼下,那正是他所挚爱的秦可卿“不得不死”的地方――前面讲到过,八十回后会有卫若兰参与“射圃”的情节,那段情节应该与这段情节有某种连带关系。
贾珍渐渐把这一习射活动发展成聚饮的赌局,当然很荒唐,但后面又写到由他的爱妾佩凤出面,表达他诚心诚意要请尤氏一起宴饮赏月的要求,而那又未必是一种敷衍(在府内他还需要敷衍谁呢?他就是把宁国府翻过来,谁又制止得了他呢?),表现出他对尤氏还是有一定的感情的,赏月时佩凤吹萧、文化唱曲,倒也呈现出一种府内的和谐景象。
可是,墙根下忽然发出怪异的长叹,贾珍厉声叱咤,连问:“谁在那里?”后来一阵风过,隔壁宗祠里发出扇开合之声,众妇女都觉毛发倒竖,贾珍酒醒一半,倒还撑持得住些――怪叹异响当然都是对他那样的不肖子孙必将败掉祖宗家业的报警,但这寥寥几笔,也写出贾珍在贾氏家族里,总还算是有些阳刚之气的男子。
贾珍带领妻子姬妾中秋赏月的地点,是在会芳园中丛绿堂上。
可是第十六回交代了,为建造大观园,已经把会芳园拆了。
这前后两回稍有矛盾。
这一回里还写了尤氏回到宁国府,去偷听偷看贾珍和一群狐朋狗友聚赌胡闹的情节,其中写到邢夫人胞弟邢大舅的丑态丑话,尤氏听得十分真切,乃悄向银蝶笑道:“你听见了?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
”北院?各古本在这里都这样写。
可是根据第三回以及后来许多回里的交代,贾赦、邢夫人是住在荣国府东边用界墙隔断的一个黑油大门的院宇里,宁国府则在它的更东边,尤氏提及邢夫人,应该说“西院里大太太”才对榫,为什么要说“北院大太太”?也许,真实的生活里,贾赦、邢夫人的原型的住处,就是在宁国府原型的北边?或者宁国府虽在荣国府和黑油大门院宇的东边,但其大门连同整个府第的位置却要偏东南一些?
最耐人寻味的是,这一回写到贾赦、贾政听见贾珍带头演习箭术,认为“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
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
各古本写法基本上没有差别。
按“两处”下命令的文字逻辑,贾环和贾琮应该属于贾赦处,宝玉和贾兰则属于贾政处。
贾环属于贾赦处?是一时笔误吗?往下看,似乎又并非笔误。
因为底下写贾母领着族人在凸碧堂中秋团聚,贾环继宝玉、贾兰之后也赋诗一首,贾赦看了大加褒奖,一般的夸奖话倒也罢了,说到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