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5)
比如,上一节提到,第二十四回,写到荣国府里有一处外书房叫绮霰斋,而宝玉的丫头里,就有一位叫绮霰。
绮霰这个名字跟晴雯分明是对应的,就像麝月跟檀云对应一样,但绮霰作为丫头写得模模糊糊,没什么“戏”(檀云也没“戏”),那么,她的名字怎么会与外书房的斋名相重呢?
也有细读后可以有所领悟的地方。
比如,因为曹雪芹笔下避免写清代男子的发留辫和长袍马褂,再加上后来改编的戏剧影视多让男角穿戏装,于是有人怀疑书里写的生活景象究竟是不是清代的?上面引用了关于买办钱华在夹道里见到宝玉,“忙上来打千儿请安”,“打千儿”是清代特有的男人向人致敬的肢体语言:左膝前屈,右腿后弯,上身微俯,左臂后背,右手下垂,口中问好。
“打千儿”这种礼节名称和方式,在清代以前直到明朝,都是没有的。
因此,尽管作者托言笔下所写的故事“无朝代年纪可考”,其实却是“大有考证”(脂砚斋语)的,就是写的清朝的事。
还有贾芸引的那句俗话:“摇车里的爷爷,拄拐的孙孙。
”“摇车”不是汉族的摇篮,是满族特有的一种育儿工具,男婴出生第七天,要举行“上摇车”的仪式,那是很重要的一个日子,“摇车”据说是吊在屋梁上的一种摇篮,为什么偏叫“车”?在满语里有特别吉祥的含义,而那“车”里会搁放若干满族特有的吉祥物。
这说明《红楼梦》里所写的,是一种满、汉文化互相交融的社会生活。
不进行文本细读,还会忽略一些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伏笔。
比如第二十八回,这回的主体情节是“蒋玉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但其中有一个“过场戏”用了三百多个字,篇幅不算很小了,那“过场戏”的空间位置,就在凤姐院门外,那条夹道的尽北头。
宝玉从王夫人院出来,往西院贾母那边去,“可巧走到凤姐儿院门前,只见凤姐蹬着门槛子拿耳挖子剔牙,看着十来个小厮们挪花盆呢”。
凤姐的肢体做派经常如此,形成她个人的“性格符码”,第三十六回她从王夫人屋里出来,“把袖子挽了几挽,着那角门的门槛子,笑道:‘这里过门风倒凉快,吹一吹再走!’”接着就跟众人说了一番狠话。
但二十八回在那夹道尽头她的院门前,她对宝玉却全是温言软语,她让宝玉进屋去帮她写个单子,要求写上“大红妆缎四十匹,蟒缎四十匹,上用纱各色一百匹,金项圈四个”。
宝玉觉得奇怪,问:“这算什么?又不是帐,又不是礼物,怎么个写法?”凤姐道:“你只管写上,横竖我自己明白就罢了。
”宝玉在这类事情上照例是“浅思维”,绝不深入探究,写完再应答几句,忙慌慌去贾母那边院里找林妹妹去了。
凤姐为什么要劳宝玉驾写这么个单子?书里前面早就交代,凤姐有个文字秘书,记账写礼单查书念占卜文等等事情一律都由这个人承担,这人叫彩明,是个未弱冠的小童,本是随叫随到,言听计从的,凤姐的这个单子却偏不叫彩明写而让宝玉代劳。
曹雪芹写这样一笔,难道是在写一串废话吗?当然不是。
我在前面分析出,书里实际存在着“日”、“月”两派政治势力,一派是以“义忠亲王老千岁”为首的“义”字派,一派是以“忠顺王”为首的“顺”字派,荣、宁二府在这样的大格局里,其实也是“夹缝里求生存”。
荣国府当家人凤姐,她应付宫里面,应付“日”边的元妃,当然不必忌讳,文字方面的事情命令彩明书写就是了;但是,她若应付“坏了事”但余党仍在的“义”字派这边呢,她就不得不格外隐秘,让一个完全不懂“仕途经济”的宝玉帮她写下单子,是非常巧妙的办法。
我以为,曹雪芹把这个“过场戏”的起首安排在夹道里,也颇值得玩味。
估计八十回后的情节里,凤姐和宝玉的双双被逮入狱,跟这张“没头脑”的单子被查抄出来,也有一定的关系。
在第二十三回,写到宝玉从贾政王夫人院里听训出来,如获大赦,往贾母院里跑,这段情节跟凤姐没有关系,但有条脂砚斋批语却指出:“妙!这便是凤姐扫雪拾玉处,一丝不乱。
”凤姐扫雪拾玉,显然是八十回后的一个情节,从脂砚斋这条批语的口气,以及另外很多条批语,我们可以知道,曹雪芹并不是只写出了八十回书,八十回后他也写了,他在世时,整部书稿已经大体完成,只待进一步修订,剔毛刺,消瑕疵,但出于我们无法细知的原因,八十回后的书稿竟被“借阅者迷失”!凤姐扫雪拾玉,曹雪芹写成,脂砚斋读到,但今天的读者却不得一睹。
凤姐怎么会沦为扫雪的粗工?她拾到的是什么玉?曹雪芹写这一笔用意何在?我只想强调一下:曹雪芹几次把跟凤姐有关的情节,安排在夹道、穿堂这样的空间里,不管他主观上有没有那样的用意,作为读者,我们会感觉到,那是对凤姐在“日月双悬照乾坤”的政治夹缝,以及邢王二夫人对峙的家族夹缝中,“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