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赤炎之瞳 第十五章 空心之人(5/5)
一动不动。
那只没有头的鸟儿横躺着,爪子僵直,空空的脑壳搁在一起,没有镶上的眼睛黑洞洞的,一瞬不瞬地瞪着前方,显得古怪而狰狞。
他坐在黑暗里,和那只做到一半的鸟儿默然相对,忽然间仿佛于丹也无法忍受,蓦然大叫一声,一把将那只惟妙惟肖的机械鸟扫到了地上!
他,岂不是和这个东西一模一样?
&ldquo望舒!望舒!&rdquo织莺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焦急和惊恐地低呼,&ldquo你怎么了?&rdquo
他抬起一条腿,准备把那个做到一半鸟儿踩得粉碎,然而,一听到她的声音,颓然坐倒在地上,后背重重靠在门上,不知所措。
她还在外面持续的唤着他的名字,隔着一层门板,他甚至能感受到她每一次敲击的振动。
那种微弱的振动,一次又一次,逐渐将他的心震得复苏过来。
是的&hellip&hellip无论如何,至少织莺是真正关心他的。
在这个冰冷而机械的世间,可能有一颗心是真正温暖的。
那样,至少他&ldquo活着&rdquo的这些年,会存在某些意义。
在她几乎要破门而入的时候,他忽地站起来,打开了门。
&ldquo望舒,你&hellip&hellip&rdquo门开得太突然,她差点一个踉跄跌到了他怀里,连忙扶住了门框。
然而,看到少年奇特的苍白脸色,她却又惊住了。
望舒的眼神非常诡异,闪烁而黯淡,竟然和平日的明亮清浅大相径庭。
&ldquo我没事,&rdquo他低道,&ldquo回去吧。
&rdquo
&ldquo怎么可能没事!你的腿&hellip&hellip&rdquo织莺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左腿。
他摸了摸那里,竭力想做出轻松的表情:&ldquo不要担心&mdash&mdash其实那个刺客根本没伤到我,只是划破了衣服而已。
他不知道我一直都贴身穿着鲛绡战衣。
&rdquo
然而,他显然并不擅长说谎,这样的话反而让织莺更加担心起来。
&ldquo让我看看!&rdquo她握着他的手臂,几乎是命令般地。
他却不肯放手,想把她推出门外:&ldquo我没事。
&rdquo
&ldquo望舒,让我们看看。
&rdquo忽然间,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响起来了,用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ldquo放开手,让我们看看你的伤口!&rdquo
&ldquo巫咸大人!&rdquo两人异口同声地失声,看着不知何时已经赶来的首座长老。
拄着权杖的老人威严无比,站在门廊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对年轻人,眼神冷厉。
织莺下意识地转过身挡在了望舒面前。
她靠得那样近,几乎将单薄的肩膀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望舒忽然明白她是想要保护自己,心里涌起了一种暖流,一下子镇定下来。
&ldquo大人&hellip&hellip望舒他&hellip&hellip&rdquo她不知道该怎么说,&ldquo请您&hellip&hellip&rdquo
&ldquo我没事。
真的,&rdquo望舒却忽然在她身后开口,语气从容而平静,&ldquo刚才羲铮替我挡了一下,那个刺客没伤到我,我只是划破了衣裳罢了&mdash&mdash大人请看。
&rdquo
他终于松开了一直捂着的手,露出了那一道伤。
水晶球光芒的照耀下,一切纤毫毕现:衣裳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一道一尺长的口子,然而,破口处的露出了鲛绡战衣细密坚韧的质地,不曾碎裂。
再往下翻去,只见少年的肌肤上只有一道淡淡的白印子,居然丝毫无损!
&ldquo哦&hellip&hellip&rdquo巫咸松了口气,蹙眉,&ldquo那你刚才为什么跑开?&rdquo
&ldquo我、我有点被那些刺客吓坏了&hellip&hellip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
&rdquo望舒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ldquo外头那么乱,所以、所以我就跑回来了&hellip&hellip还是这里最安全。
&rdquo
巫咸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然而少年湛蓝色的眸子坦然而单纯,一如平日。
&ldquo不好好待在船坞里,偷跑出来做什么?&rdquo巫咸蹙眉,声音里满是警惕,&ldquo你明明知道外面非常危险,我下过命令不允许你擅自出来的!为什么违反?&rdquo
&ldquo我&hellip&hellip&rdquo望舒看了看织莺,低声,&ldquo我看到了她带着结发簪,想知道她是不是&hellip&hellip是不是真的要和别人结婚了?我、我实在是忍不住!&rdquo
织莺说不出话来,低下头看着自己光华灿烂的嫁衣,双手颤抖。
&ldquo哦,&rdquo巫咸终于默不做声地松了一口气,手里的水晶球光芒渐渐熄灭。
他点了点头,威严地看着少年,&ldquo那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织莺今晚就要和羲铮结婚了&mdash&mdash她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的,但既然现在情况如此,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rdquo
望舒猛然一震,似乎是一个垂死的人终于听到了丧钟,脸色灰白如死。
&ldquo你和织莺是好朋友,应该祝福她,是不是?&rdquo巫咸紧紧地注视着少年的眼睛,语气里充满了威压,&ldquo等一下婚礼就要开始了,要不要一起来观礼?&rdquo
&ldquo不&hellip&hellip&rdquo织莺和望舒同时失声,然后同时看了对方一眼,脸色煞白。
&ldquo哦。
&rdquo巫咸看了一眼这一对年轻人,温和地安慰,&ldquo既然不想去,那就算了&mdash&mdash你好好休息。
不要担心,残余的几个空桑刺客已经全部落网,再无法伤害你。
&rdquo
&ldquo嗯。
&rdquo望舒应着,眼睛却一直看着暗角。
那里,那只支离破碎的鸟还横陈在案上,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地下工坊林立的机械。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间觉得心肺也隐约地疼痛起来,止不住地全身微微战栗。
在巫咸大人和元老院心里,自己和这只机械鸟有区别么?没有感情,没有温度,不会流泪,不会流血&hellip&hellip从不曾活过。
是这样的吧?
所以,才会如此漠然和霸道的说:来一起观礼吧!
少年紧紧绞着手,身体在剧烈地发抖。
他只有拼命咬住牙,才能克制住自己身体里的那种冲动&mdash&mdash那是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
那一刻,他真想冲到元老院面前,揪住这些仙风道骨的老人的领子,斥问他们究竟把自己当做了什么。
然而,他用前所未有的意志力克制着自己,只是苍白而沉默地目送他们的离开。
&ldquo织莺&hellip&hellip&rdquo他站在门后的黑暗里,轻轻叫了她一声。
她一震,不由自主地停了一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
她的脸色苍白而哀伤,眼睛里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却生生说不出一句话来。
&ldquo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rdquo她停顿了良久,终于轻声道,&ldquo子夜之前,我必须完成那个婚礼。
&rdquo
&ldquo我知道。
&rdquo少年在月光下看着心爱的女子,机械般地喃喃,&ldquo我知道。
&rdquo
&ldquo望舒,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rdquo织莺轻声,&ldquo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rdquo
&ldquo我们还会见面么?&rdquo他轻声哀求,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包含着殷切和恐惧,&ldquo我&hellip&hellip很害怕。
真的。
很害怕。
织莺&hellip&hellip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真的要去嫁给羲铮么?&rdquo
他的语气是如此无助而恐惧,宛如一个孩童的求助,让织莺不由得颤了一下。
然而身边的巫咸低低咳嗽了一声,织莺的脚步立刻停在了那里,眼里流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轻声道:&ldquo是的,我要嫁给羲铮了。
请你祝福我们吧!&rdquo
&ldquo&hellip&hellip&rdquo望舒颤了一下,只觉得喉头堵塞得厉害。
&ldquo我&hellip&hellip祝福&hellip&hellip你。
织莺。
&rdquo他的声音模糊而战栗,似乎每一个字都是从火上灼烧出来,痛彻心扉。
他站在门后面,看着她跟随巫咸一步步远去,眼里流露出了一种绝望。
望舒一步步退入了门后的黑暗里,反手重重关上了门,仿佛筋疲力尽似地靠在了上面,闭起眼睛,仿佛像死人一样地一动不动。
黑暗里只有无数机械在滴答运转的声音,桌子上做了一半的空心木鸟在瞪着眼睛看着他。
望舒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一面落地的大镜子面前,一手抓起了一把锋利的雕刻刀,一手解开了长袍的带子&mdash&mdash外袍和鲛绡战衣都簌簌落在了地上,微弱的月光下,少年裸露在镜子里的身体苍白而消瘦,有一种接近大理石雕塑一样的感觉。
然而,只是凝望了自己镜子里的影子片刻,望舒忽然举起了刀,毫不犹豫地一刀插入自己咽喉下方的锁骨正中!
&ldquo嚓&rdquo的一声,一刀刺入半尺深,直到被胸骨卡住。
他抬起另一只手,一起握住刀柄,用尽了全力缓缓将那一刀继续往下切,从锁骨、胸骨、肋骨,一路往下,破开了胸膛和腹腔,最后停在了耻骨上。
望舒站在镜子前,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镜子里被开膛破肚的自己,脸色苍白如死。
在这一具剖开的身材里,居然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没有血,没有肉,没有骨骼,没有内脏&mdash&mdash有的,只是一条条极其精细而复杂的软管,只是一个个相互关联的机簧和齿轮!在那些交错的精密仪器里,他甚至还看到了十几个薄带卷,正在随着他的微弱呼吸和呻吟缓缓转动,发出和人一模一样的声音:呼吸,呻吟,欢笑,言语&hellip&hellip就是没有一滴血。
&ldquo哈&hellip&hellip哈哈!&rdquo望舒手里的解剖刀颓然落地,他踉跄了一下,扶着镜子深深弯下腰,低声开始笑起来,到最后笑出了眼泪,全身颤抖&mdash&mdash《列子.汤问》&hellip&hellip本来他早就应该想到!
他的身体,原来和那个做到一半被扔在桌上的夜莺居然一模一样!难怪他们都说自己是那个天机公子的遗腹子&hellip&hellip原来,竟然是这样的&ldquo遗腹&rdquo子!难怪这些年来他始终生活在透明的屏障中,难怪元老院对他一直有所警惕,难怪他一直被软禁、不被允许走入外面的世界!
&mdash&mdash原来,对冰族人而言,他只是一个怪物,只是被他们圈养起来、不停制造武器的奴隶!非我族类,所以也无法获得正常人该有的一切!
所以,他也不能拥有织莺。
一个不曾&ldquo活着&rdquo的怪物,怎能谈得上什么爱和婚姻呢?
外面有依稀的乐声,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带来一丝丝喜庆热闹的气息&mdash&mdash那是织莺的婚礼么?此刻,她是不是牵着羲铮的手走在长长的地毯上,接收元老院的祝福?他们都是真正&ldquo活着&rdquo的人,有父母,有亲人,有属于他们的族群。
他们将结为夫妇,从他们身体里,将诞生新的生命。
这一切,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望舒坐在黑暗里,看着自己洞开的身体,断断续续地笑着,声音空洞而冰冷。
&ldquo不会有结果的。
&rdquo他听到她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无奈而哀伤,如同她临别时的那一回顾,&ldquo我要嫁给羲铮了&hellip&hellip请祝福我们吧。
&rdquo
&ldquo是的&hellip&hellip我祝福你。
&rdquo他坐在黑暗里,喃喃低语&mdash&mdash
&ldquo但,除了你之外,我将诅咒所有的人!&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