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长夜离别歌(3/5)
毁去了原重楼那个无忧无虑的身份之后,这些年来,又是以怎样的心态活下来的呢?
这一切,他从没有和人说过,哪怕是自己的师父孤光。
他只是戴上了面具,全心全意地跟随着拜月教的大祭司学习术法,夜以继日,进境神速,被誉为三百年来唯一可以和迦若祭司媲美的天才。
可没有人知道,从那以后,他的心也已经戴上了面具。
十年啊&hellip&hellip那样漫长的日子里,几乎每一夜,他都梦见父亲被一刀斩下的人头在空中旋舞着,嘴唇开合,吐出最后的话语&mdash&mdash
&ldquo君子之泽,五世而斩!&rdquo
似诅咒,也似是最后的嘱托。
可悲的是,即便在梦里,他都在竭力克制着自己,拼命不让自己喊出声来&hellip&hellip直到全身颤抖着在噩梦中醒来,一个人蜷缩在黑暗里,也依旧不敢哭泣,只是咬紧了牙关,一遍遍告诉自己一定要报仇!
可是,面前的仇人太强大。
那两个人来自天下最强大的听雪楼,刀剑的联盟牢不可破。
即便他一生苦苦修习,也不可能胜过他们两个人的联手。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刀和剑指向彼此,自相残杀!
在十九岁那年,他便默默地在内心设定了这个计划,并为此赌上了一生。
这条路是那么长,那么暗,一路行来,终于到了这里。
&ldquo你&hellip&hellip到底是谁呢?&rdquo她喃喃。
他们第一次相见时,他是神秘高贵的灵均;再后来,他是落魄尖酸的玉雕师原重楼;到最后,却是以黑暗复仇者的梅家遗孤作为收尾!这三个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ldquo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rdquo他看着窗外的雨,笑了一笑,&ldquo你最喜欢哪一个?&rdquo
她几乎想脱口回答,却又硬生生忍住。
然而,原重楼似乎也没指望她会回答,只是淡淡地苦笑着,喝了一杯酒,低声道:&ldquo但我知道的是,当我是&lsquo原重楼&rsquo的时候,我过得最快活&mdash&mdash可能是一辈子里最快活的时候。
&rdquo
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将一声微弱不可闻的话吞了回去。
是的,那,也是她这一辈子里最快活的时候。
只可惜,却如同烟花一般刹那消散。
&ldquo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想引你上钩。
你也很蠢,一步步都按照我算计好的走。
&rdquo他望着外面的雨,喃喃,&ldquo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孟康那个竹楼里吃了那一顿饭,听着你说话,忽然之间,竟觉得自己很嫉妒洛阳的那个人&hellip&hellip&rdquo
&ldquo竟然一时昏了头,忘了要一步步来,就对你动了歹念。
&rdquo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声,摇了摇头,&ldquo然后你一掌就把我打飞了&mdash&mdash呵,当时我还不能反抗,不能还手。
因为我得装作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rdquo
他扬了扬酒杯,笑得复杂而意味深长。
她在一边怔怔地听着,心中只是翻江倒海,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ldquo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事情就悄然改变了吧?&rdquo原重楼喃喃,眼神变得有些茫然起来,&ldquo再后来,你不惜用自己的命换我一命,把我从蟒蛇口里救出来&hellip&hellip唉。
我设法把你弄到了月宫,让你见到听雪楼的使者,本来也是想试探一下你当时心里的想法。
&rdquo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ldquo你去见了石玉,回来却和我说你选择留下来&mdash&mdash我对你说,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rdquo
他看了她一眼,道:&ldquo那句话,我是认真的。
&rdquo
她听他在一边慢悠悠地说着,手指绞紧,指节几乎苍白&mdash&mdash是的,或许在那一刻,他原本以为他们的人生将在那一点上转折。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命运早已给他们安排了另一个结局。
&ldquo那个洞窟的最深处,真的有蛇吗?&rdquo她终于开口,问了一句,&ldquo还是&hellip&hellip还是你造出来的幻境?那一路上,到底有多少事情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幻觉?&rdquo
&ldquo你说呢?&rdquo原重楼笑了笑,&ldquo将来你自己再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rdquo
她沉默了下去,咬着嘴唇。
&ldquo心里还有什么疑问,都说出来吧。
&rdquo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原重楼抬起头,眼眸平静,&ldquo过了今天,你就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rdquo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想问什么,却终于还是克制住。
&ldquo算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rdquo她低下了头去,握紧了手里的血薇,声音虚弱地叹息,&ldquo事已至此,再问什么也不会有所改变。
&rdquo
&ldquo不,你知道吗?&rdquo然而他却看着她,忽然道,&ldquo除了被你拦住的那一刀之外,本来还有第二个机会,可以让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
&rdquo
她看向他,眼里充满了疑虑。
原重楼看着手边的夕影刀,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ldquo我一直在想:如果萧停云在洛水上真的被炸死了,那就好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你!&rdquo苏微愤然变了脸色。
然而,他没有理会她,径直把话说了下去:&ldquo原本听雪楼主死了,我也打算就此作罢。
接下来,我会找个机会让&lsquo灵均&rsquo这个身份死去,再放我师父出来,抹去此事和我相关的任何痕迹,从此以原重楼这个身份活着&mdash&mdash这样一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只可惜&hellip&hellip&rdquo
说到后面,他停住了话语,摇了摇头。
是的,只可惜赵冰洁不顾自己性命,背叛了他的指令,而萧停云也没有死在洛水底下,反而来了一个奇袭,直接杀入了滇南!
他的对手,远远比原先预想得强悍不服输。
这些日子以来,他用尽了所有手段,只想把她和听雪楼永远地切割开来,把她永远留在滇南这个世外桃源里,成为他的迦陵频伽&mdash&mdash可是,当婚宴之上,血薇如白虹贯日,从天而降的瞬间,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当苏微扯下红盖头,看着那把剑时,她的眼睛重新燃烧。
那种光芒,是他十年前才在她眼里见过的!
&ldquo在婚宴上,你扔下了我,选择了听雪楼。
迦陵频伽,你不知道当时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开口求你不要去的&hellip&hellip我这一生里,从没有这样害怕,也从没有这样哀求过一个人。
&rdquo他的声音轻而冷,似乎凝结了寒意,&ldquo可是你走了,头也不回。
&rdquo
&ldquo我只是去一趟看看而已。
&rdquo到了如今,她却居然还不由自主地分辩了一句,&ldquo我说过会回来的!事实上,我也回来了!&rdquo
&ldquo那有什么用呢?他还是找到了你,你还是选择了他&hellip&hellip我曾经竭尽全力要把你和你的过去割裂,可是,我失败了。
&rdquo他微微摇头,眼眸黯淡,&ldquo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我的迦陵频伽!我试图拥有的那种生活,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rdquo
他顿了一顿,忽地恶狠狠冷笑起来,用酒杯敲打着桌面,一字一句:&ldquo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rdquo
那一瞬,他的眼眸也变得冷彻狠毒,宛如魔鬼&mdash&mdash是的,在看着她拔剑远去的背影时,在那个被撇在喜堂上的新郎心里,被禁锢的魔鬼又重新脱缰而出!
就在那一刻,他做了再也无法挽回的决定。
&mdash&mdash他要重新推动原来的计划,把这血海深仇一口气报完!以杀止杀,以血还血!
&mdash&mdash而后面的一切发展,全部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唰的一声,苏微把碗里的汤泼到了他脸上,怒视着他:&ldquo卑鄙!&rdquo
&ldquo为了报仇,我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卑鄙又算什么?&rdquo他没有动,只是看着她发怒的样子,忽地笑了一声:&ldquo好了,吃完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rdquo
苏微警惕地握紧了血薇,厉声:&ldquo去哪里?&rdquo
&ldquo去了就知道了。
&rdquo他不作声地笑了一笑,笑容却很温和,&ldquo我说过,先把恩怨放一边吧!就这十二个时辰。
等时间到了,我自然会给你你想要的东西&mdash&mdash然后,我们再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何?&rdquo
他不作声地抬起手,闪电般地扣住了她的腰上大穴,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ldquo你要带我去哪里?&rdquo她忍不住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走进了雨里。
外面的雨已经转小了,细蒙蒙的如同牛毛,粘在人的发丝上,如同三春柳絮那么烦人。
原重楼抱着她,沿着水映寺的小路走去,一直走向了后山。
寺庙的后面是一座断崖,壁立千仞。
他抱着她,沿着那条冷落已久的小路前行,一路穿过葱郁的草木,不作声地走了很久,直到小径隐没在乱草里,前面没有了路。
他站住身,腾出了一只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奇特而繁复的符号,然后平举起手掌,轻轻在空中敲了一敲。
喀啦一声轻响,雨幕居然凭空裂开了!
那一瞬间苏微失声惊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出现了一片全新的景象。
那是一片平整的土地,方圆不过十丈,地上青草萋萋,当中立着经幢和碑文,看起来似乎是一座墓园。
外面在下雨,然而这里却是整洁而干燥,似乎和整个时空都割裂了开来。
&ldquo这里是个结界。
&rdquo原重楼轻声道,&ldquo只有我一个人能找到的地方。
&rdquo
他抱着她走进去,雨幕在他身后重新闭合,两人仿佛就这样凭空消失在天风崖下。
他走过去,直到那面碑面前才停下来,弯下身将她放到一边的空地上,抬手将碑上的蔓生的杂草拨开,沉默了片刻,忽然道:&ldquo父亲,母亲,妹妹,我来看你们了。
&rdquo
苏微猛然一震,抬头看了过去。
&mdash&mdash是的,那一块墓碑上,赫然用暗红色的字写着一个名字:梅景浩。
而在旁边,是另外两座坟墓,分别写着他母亲和妹妹的名字。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之前他为什么反对自己来天风崖采药。
原来,一切的细节,都有原因。
原重楼跪在墓碑前,轻轻抚摩着上面的字,低声对她道:&ldquo那一年,在你们走后,我收殓了父亲的无头尸体,葬在了这里。
后来,我又从吹花小筑的手里将母亲和妹妹的七零八落的尸体偷了回来,拼凑在了一起&md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