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阵(4/5)
到有招式之前。
其实站在源头那儿,才是一片全未开拓的荒原。
此处,文武殊途,却可同归。
孔孟观之,曰:“此地浩瀚,逝者如斯夫。
流沙弱水,无定力者,必沉溺无限,为小民细智所未宜轻至。
”悲悯众生,故言“敬鬼神而远之”。
垂五经六艺以教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开万世不易之基。
虽有癣疥,终成大德。
百千年来,董仲舒,韩愈,一代代大儒,叠房架层,建构人伦,也就是想造一座房子让万民兆姓的思想安于其中。
行有常则,动静有止,不致于面对意识荒漠中那难以预料的狂风暴雨而已。
因为,那空茫真的足以摧残人生存的意义。
此外,老聃有老聃之道,庄周有庄周之道。
我们后生小辈,但有归心,无不是托庇于其羽翼,才于蜉蝣之生中偶得意义。
——就象耿苍怀以济世利民为己任,以家国之念自图振作,以抗人生之无常、物理之殊异。
细细想来,原来不过如此。
所以,他为那骆寒感到感动。
敢独面空茫的人无论如何是令人敬重的——不是这少年,他都不会再想起这些了。
想着、想着,耿苍怀步入阵中。
这一堆石头,一经人意发动,竟威力如许,他的心中也自骇异。
如今控阵之人已走,石头也就成了只是石头而已。
他走至中间那块大石旁,果然上面有一代武圣归有宗刻下的字。
耿苍怀抬头望去,铁钩银划,心中不由大起高山仰止之感。
只见那块大石,气象独具。
石面上,字字俱如拳头大小。
刻的一篇文字,引的却是贾谊的《鵩鸟赋》,篇尾注明了出处——如果不注,耿苍怀也不知是何来历,引的那一段文字却是:
……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
忽然为人兮,何是控搏;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言若有情,忧愤深广,耿苍怀一时都愣住了。
一回头,那骆寒还在那块大石上无语静坐。
他悟到了什么?——耿苍怀也不知。
到第三天夜里,耿苍怀于睡梦之中,猛然惊醒。
却是骆寒纵声高啸。
他的啸声也非同常人:清锐嘹唳、出于丹田、返自虚谷、若有形质、直干斗牛光焰。
耿苍怀知他必有所得,抬起头,只见满天星宿。
天愈黑,星愈明,那一啸却是这天地的生人之气。
这一啸足有盏茶才停。
附近村民闻得,恐如梦中禅谛;如有过路高手听得,更不知该当何等惊骇!
第二天,骆寒便收拾了下行囊,在骆背上的革囊里找了一套换洗衣服,把浑身上下彻底洗了一洗,才重牵着骆驼上路。
他似知耿苍怀会同行,不知是否出于礼貌,并不骑上驼背,只牵着那头骆驼步行。
耿苍怀也就上路,与他始终有个十来步的距离。
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话,一前一后。
行了一日,中午在榆树铺打了个尖,晚上却歇在了石桥。
石桥镇子好小——这时他二人已出安徽,进入苏南地界。
一路走来,已觉口音变化。
那少年牵着骆驼行于市集,虽不免怪异,但他和当地百姓却颇契合。
虽然语言不通,但连比带划,也让他找到了宿处。
小镇的一条青石板路上,有一家“君安栈”。
一路上,不少小孩儿追着他的骆驼不放。
那骆驼有些不耐,骆寒却似对那些孩子颇为友善。
有胆大的孩子不时伸手摸那骆驼一把,然后哄笑一声,自己把自己吓得散开。
然后见骆驼与骆寒俱没反应,便又聚上来。
那骆驼不时看向骆寒,似不想忍耐,但骆寒面色平静,不作反应。
耿苍怀见那牲口眼中便似一种叹了口气的神情,默默忍让着那群顽童,顺着他主人的意思,随那些顽童骚扰算了。
找到“君安栈”,骆寒掏出块碎银子,要了一间房。
耿苍怀见他劫镖多多,自己出手可不大方。
更让他意外的是,这时骆寒却回头冲他一笑,和他说了三天来的头一句话:“我没有多的银子,请不起你。
你和我住同一间房吧。
”
耿苍怀一愣,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从来宠辱不惊,这种感觉,自己想来也觉好笑。
那客房却只一张床,骆寒叫店伙拿门板又搭了一张。
他不要被褥,于十一月的江南,也睡光木板。
不过这样倒也利索。
那房间的墙上,四壁都是水浸的印子,斑斑驳驳,各具异形。
耿苍怀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和这孤僻少年共处一室。
两人用过晚饭,那骆寒洗了脸,躺到硬板床上,才跟耿苍怀说了第二句话。
这是一句问话——“你找我何事?”
耿苍怀沉吟了下,才道:“是袁老大托我找你,他想和你一见。
”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代人传这么一句话。
骆寒淡淡道:“我不是叫人传话给他,所有帐明年再算吗?”
耿苍怀一愕:“那我倒不知。
”
骆寒一时便不说话。
耿苍怀坐在床帐边。
小镇的人歇的早,外面已经很静了。
骆寒无话,耿苍怀象也找不出什么话说。
想了想,他脱了鞋、和衣就在床上卧下。
躺了一时,觉得身上奇痒,才发觉有跳蚤。
骆寒不要被子,倒也有道理。
耿苍怀伸手捏死了几个,侧目向骆寒那面望去,却见他人似平躺着,其实全身只有枕骨和后踵实打实地接在床板上。
除这一头一脚外,全身笔直悬空,竟和床板相距一线。
耿苍怀一骇——还没见过人这么练功的,然后不由失笑。
他眼力好,运足目力,就见骆寒全身崩得紧紧的,连脸上也是——因为他那床上也并非没有跳蚤,在他手臂上就有几个。
有时就见骆寒眉毛跳了一下,却又忍住,那分明是被跳蚤咬了。
他露在外面皮肤上已有几个红点,可咬他的那几个跳蚤却苦了,因为骆寒在它们一咬之下,就把皮肤绷紧,竟让它们拔不出嘴来。
他也真稚气,并不伸手去捉,人与跳蚤就这么僵持着。
耿苍怀肚中暗笑——自己一把年纪,还没见武林中有这样的“人蚤大战”过。
又歇了一时,耿苍怀实在忍不住,只有坐了起来。
油灯还亮着,耿苍怀见那骆寒已闭上眼似睡着了,就伸指一弹,把油灯弹灭。
窗外月光微微浸入,让耿苍怀颇起今夕何夕之感。
心里影影忽忽地想起了小六儿、还有……聘娘。
……“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说的就是这样一种时刻的心境吗?他们现在怎样了?是否也在念及他?
夜凉如水,那抹微凉就象耿苍怀心底的思念,象茶中之味,虽淡,却是人心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对生存的依恋。
良久,骆寒忽然道:“袁老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他没睡。
耿苍怀要答他这个问题,却不由筹思良久。
他轻易不做答,但有答案就务尽详细。
因为,这关乎骆寒与袁老大可能的冲突——这是一个有关生死的问题。
好在骆寒有耐心等,良久耿苍怀才开口:“他是我毕生仅见的高手。
”
“他今年该有四十六岁了。
其实他的出身也很苦,半生俱在乱离之中。
据说他小时因为家里有一块奇石,被朝廷花石岗征用,为运那块奇石,把他家房子都拆了。
他一怒之下,行走江湖,拜师习艺,却数度被同门攻讦,也数度被迫破门而出。
但他生性坚忍。
开始习得的只是一手平平常常的‘猿公剑’,因为有一字与他的姓语音相合,他居然硬把它磨成了一套绝世剑法。
他那套自己改异的剑法我见过——那时袁辰龙才二十四岁,有才情,有悟性。
”
“但他更多的却是魄力,是坚忍。
我与他相识于宣和七年,正是金兵第一次南下之时。
那时他武艺未成,但幼弟袁寒亭遭金人掳去,听说他追踪千里,于十万大军中几进几出,数度喋血,还一度重创于金人高手左将军金张孙手下,伤重几死。
费时一年零二个月,才从金人手下把弱弟救出。
救出后,他更自发愤,渐渐锋芒俱出。
‘一剑三星’就是那两年败于他手下的。
据说此后他义气相召,那时聚在他身边的就开始很有几个人了,可能那就是现在莫余所谓‘辕门’的前身了。
”
“从靖康之难起,我闻说他投入宗泽军中。
因为个性太强,屡进屡黜,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