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君是养鹰人 安能缚吾翅 (3/5)
大,也难说得紧。
晋国公运筹帷幄,协调前线诸军,凉国公奇袭蔡州,活捉贼酋,可谓各有千秋。
”
黄捕头心里一凉:“这天宝茶楼的话头转的可真快,怎么都跑到《平淮西碑》上了。
”原来皇上令韩愈作《平淮西碑》文,碑已刻好,李愬的妻子、唐安公主之女认为韩愈所写碑文不实,写裴度功多,写李愬功少,便入宫向皇上哭诉,皇上下令磨去碑文,命翰林学士段文昌重写。
战后裴度封晋国公,李愬封凉国公。
一旁有人道:“若不是凉国公雪夜奇袭,淮西没个几年只怕还平不了,当然是凉国公功劳大。
”
另一人摇头道:“李愬为将,裴度为帅,岂有将之功大于帅的。
再说平淮西时,北路大军对付的是淮西重兵,李愬只是乘虚而入,没有北路吸引,李愬莫说奇袭,只怕全军覆没。
”
众说纷纭,彼此争执不下。
黄捕头哪有心情听这些,失望而出,却见唐宁从东门而入。
黄捕头悄悄相随,转了一个拐角,已不见人影。
只觉肩头被轻轻一拍,耳听唐宁笑道:“磨镜王六别来无恙。
”
黄捕头咳嗽一声,故作惊喜道:“果然是唐公子,多年不见,一路不敢相认,多亏还记得小人王六。
”
唐宁笑道:“不敢当,只怕这‘小人’要由在下自称了,黄捕头。
”
黄捕头心知行藏已破,挠挠头道:“岂敢,岂敢,唐将军。
”他是京兆府捕头,自然知晓唐宁击败神策军刘三之事。
二人相对一笑,唐宁道:“黄捕头潜装便衣,想来又有大案。
”
黄捕头叹道:“还不是为了吴元济那颗狗头,活着害了多少人,死了还不放过我老黄。
唉。
看来我老黄也得辞职不做了。
”
唐宁笑道:“无官一身轻,似我这般,不也是来去自由?”
黄捕头奇道:“莫非唐将军也已辞官?”
唐宁正是为《平淮西碑》事辞军,他对李愬、裴度二人皆十分敬佩,不想二人原本也交情不错,却相互争功,感觉十分失望。
思前想后,心道裴度李愬二人皆如此,朝中他人更不可指望,对仕进之心更看淡许多,而吕元膺也将调任别处,唐宁便辞职回长安。
到了长安裴度府上,老疯头接入西院,闻知唐宁为李愬裴度争功而心冷辞军,便道:“这事你却错看了裴相公,他决非争功之人。
韩愈与我同乡,他的性情我也知晓,是个梗直之人,没甚么机心。
他是裴相公的行军司马,日日亲见裴相公筹划军务、安抚百姓将士,是以写裴相公用的词语便多些。
他又是个文人,不上前线战阵,不知武将辛劳,倒也不是故意掩没李愬之功。
段文昌所写的碑文不单突出李愬功劳,更加大书特书皇上英明决策,恐怕这才是皇上要磨去韩文、另立段文的本意。
此事自始至终裴相公不曾过问,与他无涉。
”
唐宁道:“今日早朝已散,怎不见裴相公?”
老疯头笑道:“裴相公轻衣便装入城玩耍去了。
”又道:“当初淮西未平,皇上也是紧衣缩食,节约供军,常与裴相公商谈军机,推心置腹,何等信任。
而今淮西平了,河北震动,王承宗、李师道都有归降之意,眼看天下分裂四十余年,又将合为一统,皇上却有些志得意满。
为了《平淮西碑》事,皇上虽知与裴相公无关,毕竟心中有几分不快。
前几日皇上有意派神策军入宫修建宫殿,疏浚龙首池,裴相公劝谏几句,皇上便有些不悦。
”
唐宁点头道:“有道是功高震主,裴相公便衣遣兴也是为了养光晦韬吧。
”
老疯头道:“如何不是。
”
坐得不久,裴度回府,得知唐宁辞军,道:“唐朋友年纪轻轻,又为国立了不少功劳,正是前途无量,如何这般莽撞,竟弃功名于不顾?”语气中微含责备。
唐宁道:“在下倒也不是一时卤莽,这些日也不断思索,前些年曾读《史记》,对范蠡文种、韩信张良的结局深为感触。
读书习武之人,最高的理想也无非如相公一般出将入相,建不世之功勋,而有幸遇到明君,能得富贵一世,余荫三代,但要更求一步,只怕功高震主,为主所忌,本朝便有汾阳王郭子仪为证;若不幸遇到昏暴之君,便难免兔死狗烹之祸,自春秋以来,俯拾皆是。
何况千古帝王,身当困境,总能发愤图强,重用股肱大臣,一旦王业初成,便骄逸自负,远贤能,重佞臣,贪女色,信权阉,秦汉兴亡,有史为鉴。
”唐宁年纪不大,又不世故,只是喜读史书,况且习练道家内功,也是一些物极必反、祸福相依的道理。
裴度吃惊道:“唐朋友年少,世事却看得此番透彻,裴某当以兄弟相待。
”
老疯头听了唐宁之言也深思半晌道:“唐公子所言有理。
人生在世,不止为官一途,渔樵耕读,游侠行商,皆可报国济世。
弦高犒牛,荆柯刺秦,孔孟施教,莫不如是。
老疯头疯癫十余年,当今世事人情已然生疏,若眷恋功名,不过为世上少一侠客,多一昏官罢了。
”他病好之后,一心为国出力,想补回失去的光阴,这才到吕元膺裴度帐下参赞,本也不贪恋甚么官职,听了唐宁之言,更坚了离去之志,裴度也不挽留,相送出门。
老疯头向唐宁问道:“凤儿去哪里了?”
唐宁摇头道:“不知道。
”
老疯头道:“凤儿对你很好,你可不能辜负她。
”凤儿对唐宁的情谊,李愬与老疯头等都看得出来。
唐宁也是心知肚明,正为此事烦恼。
凤儿身世凄凉,性情脆弱,跟着那紫衣女子,更加近墨者黑,虽然半年来跟着唐宁老疯头,性情温和一些,但还是易怒易暴。
唐宁体谅她孤苦,照顾迁就于她,反使她更加有了指望。
唐宁想这烦恼多想也是无益,还是先见阿元吧,送别老疯头,兴冲冲即到韩公文处。
韩公文这日却到长安剑宫去了。
府中人皆识得唐宁,将他安置好,照例去崔去病府上相邀,却只有崔去病和崔五娘过来。
寒暄几句,唐宁试探问道:“阿元姑娘如何未来?”
崔五娘笑道:“我阿元姐姐已许了人家,不便出门了。
”唐宁脑子嗡的就大了。
崔五娘今日妆扮甚奇,椎髻圆鬟,不施粉黛花钿,也不插首饰,只用乌膏涂了唇,看上去象哭泣一般。
原来京城新近流行时世妆,身着袒领襦裙,露出胸前白雪。
崔五娘见唐宁意兴阑珊,还道他不喜自己时世妆扮,坐了一阵,嘟着嘴与姐姐回家去了。
韩公文尚未回府,唐宁百无聊赖,也出门闲游,不知不觉便走到朱雀大街阿元家的米店前。
唐宁身不由己,欲去还留,在店外徘徊。
天色已近黄昏,唐宁正在徘徊,一乘小轿从后而来,经过唐宁身边,听得轿中有人轻声道:“唐公子,跟我来。
”正是阿元的声音。
唐宁尾随小轿,转个弯,停在一处无人小巷,两名轿夫退走了。
唐宁走至轿前,轿帘下垂,也看不见阿元,竟不知讲甚么。
阿元轻轻道:“唐公子,适才在店中见你徘徊。
”唐宁只答得一个是字。
阿元半晌又轻轻道:“我已许与柳州曹家。
”唐宁道:“我已知晓。
”心如刀绞,强自忍着。
阿元道:“那人是商人之子,两家通好,原比不上唐公子。
”声音已然呜咽。
唐宁也眼中忍泪道:“殷富之家,远胜我贫寒漂泊百倍。
”
阿元道:“那日分别,半载不见,战场上出生入死,我担心死了。
”终于痛哭失声,断断续续道:“十月间淮西战事平了,原以为你会回来,谁知竟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另有佳人,不愿见我。
”
唐宁痛心道:“军中无事不能擅离,我……”深以为悔。
他实想见阿元一面,但阿元已是待嫁之身,更不敢造次,另外心中倒怕阿元也作崔五娘一般妆扮。
阿元也忍不住,将轿帘掀开,唐宁见她眼睛都哭肿了,一身上下与那日曲江池初逢一般无二,也止不住泪如珠下,强自忍了,开口想安慰阿元,竟不知从何说起。
阿元道:“你此番回来,能留几日?”
唐宁道:“我已辞去军职。
”阿元急道:“你出生入死一年多,如今太平了,正是论功行赏,该得功名的时候,你……你……”顿足道:“你真是傻呀。
”见唐宁自毁前程,气恼不已。
唐宁摇头道:“功名不是我所看重的。
”
阿元深深叹口气,强作笑脸道:“唐公子文武双全,今后不愁有好女子为伴。
我崔五妹妹容貌才艺胜我十倍,又极喜欢唐公子,唐公子若也愿意,我……我可为你向舅母提起。
”
唐宁道:“此事不必提起。
唐某岂是朝秦暮楚之人?”
阿元脸上变色,恨道:“你是说我朝秦暮楚,负心背义了。
”放下轿帘,掩面痛哭。
唐宁忙好言安慰,阿元泣道:“当初你又何曾提得一字半语?不过是我一人痴念罢了。
”
唐宁叹道:“唐某哪敢唐突?况且身在军中,居无定处,生死未卜,怕连累了姑娘。
”
两人心中都想起千言万语,如今又有何用?阿元泣道:“将来关山万里,恐不得与君相见了。
但求君将来有时会将阿元想起,已是感激不尽。
”
唐宁也是伤心哽咽,想起老疯头劝解柳玄成,说看得开些,尚可留兄妹之情,老疯头与袁聪之母本是表兄妹,柳玄成与袁聪也是同门的师兄妹,除却男女之情,确也有兄妹情分,尚且想不开。
唐宁此时便努力想将阿元当作妹妹也是不能,一想起阿元伤心音容,便心痛万分,才知劝人容易,自身遭逢,才懂这个“难”字。
唐宁忍住伤心,将可作兄妹之语劝慰阿元。
阿元泣道:“阿元能得唐公子为兄,也是三生有幸。
”
唐宁在轿外等了一会,见阿元不出声,伸手去揭轿帘。
手方揭起,阿元将他手捧住,轻声道:“不要。
”她双眼红肿,脸上泪痕班驳,不欲唐宁见此模样。
唐宁只觉她素手冰凉,十二月天气,阿元却穿着八月间的秋衣。
唐宁担心她生病,轻轻道:“妹妹珍重。
”
阿元轻轻放手道:“唐兄珍重。
”唐宁忍泪走远,听得阿元轻声道:“唐郎,珍重。
”她讲得很轻很轻,但唐宁身具内力,一颗心又留在她身上,听得仔细,忍泪走开。
那轿夫自远而来,将阿元抬走。
唐宁徘徊一阵,才出小巷,却见凤儿站在巷口,眼中满是愤恨。
唐宁失惊道:“凤儿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凤儿恨道:“你当然不希望我在这里。
”
唐宁看她满目寒意,却不知该如何提起。
凤儿恶狠狠道:“她是谁?”
唐宁叹道:“阿元姑娘。
”
凤儿冷笑道:“是你的心上人了。
”扭身便去。
唐宁急忙追去,凤儿拔箭在手,厉声道:“别跟来,再跟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
唐宁回到韩府,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