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投门(2/5)
晖低头沉思,细细咀嚼卢道之这几句话。
卢道之大口吞着酒,自言自语说:&ldquo一下就够!这一下就定胜负!其他的都是繁文缛节,都没用!&rdquo徐晖听他这意思,是把世间所有其他武功都给否定了,不禁问道:&ldquo那你的宝剑呢?你不再使剑了吗?&rdquo
卢道之一怔,喃喃道:&ldquo我以前是使剑的?&rdquo
&ldquo是呀,你不但使剑,还是天下最顶尖的剑客。
&rdquo
&ldquo再好的剑,也是人为的东西,也要死记硬背条条框框的心法跟口诀。
&rdquo卢道之不以为然地摇摇头:&ldquo还是自然的东西好!也最管用!我可不使剑了,不使那些个假末招式的玩意儿了!&rdquo
卢道之递给徐晖一只羊腿,自己也伸手抓起肉来就吃。
酒肉都不甚讲究,但徐晖喜欢这种痛快没拘束,便也跟着一口酒、一口肉地大嚼起来。
天空从草原尽头缓缓拉开黑色的披风,上面镶满了璀璨明亮的大片星斗。
星空那么低,好像就垂在毡帐顶上,一伸手便能够到。
于是徐晖真的举起胳膊,张开手指,想摘下离他最近的那颗星,一捞却捞了个空。
卢道之哈哈乐了:&ldquo你瞅着星星就在脑瓜顶上,其实它们还远着呢!你得跑到天边,才能够着它们!&rdquo
徐晖仰面躺在草场上,夜幕下的天宇辽阔幽深,群星像缀在黑色丝绒上的宝石,忽悠忽悠地眨眼,仿佛即将洞开天地间最玄奥的秘密。
昨夜想来亦有这般安详美丽的繁星,不知那个神秘的女子去了哪里。
他不好意思详述这段经历,只含糊着打听附近是否有女子帮派出没。
卢道之说这里只有纯朴的牧民,别无他人。
卢道之也枕着手臂躺下来:&ldquo这儿什么也没有,所以天地都还原了本来面目,人也跟着还了本色。
不像别处,屋子盖得太密,人憋屈着怎么也舒展不开自己个儿,就只有闷在心里头受苦。
那年我在寺里听讲经,大和尚们说,人生下来呀就要受好多苦。
你说各样苦里头,哪一样最苦?&rdquo
徐晖没读过佛经,亦从不关心那些虚无缥缈的间题。
忧愁痛苦,那是衣食无忧的读书人吃饱了闲得慌,自己难为自己来消遣解闷的。
管他苦与甜呢,无论如何他都要拼了命地活下去。
但是昨夜的奇遇,让他对人世有了新的体会。
他竟然为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感到难过,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那女人伏在他胸前,他清晰地听到她痛苦的喘息。
他记得她热烈地搂抱着他的头颅,泪水顺着脸颊流进他的嘴角窝里,从嘴巴一直苦到心坎里。
是什么东西像铅块一样重重砸到他心里去了呢?一夜之间,徐晖恍惚懂得了世上有一种他苦心竭力却也爱莫能助的人生悲苦。
他揣摸那女子的心情,慢吞吞说道:&ldquo要是你想要一样东西,可怎么也得不到,求也求不得,放也放不下,别的什么快乐也不再有,那是最苦了。
&rdquo
卢道之半晌无语,终于长长吁了口气:&ldquo对呀,是求不得,是求不得最苦!人家立时就想明白的事,你怎么要一辈子才想得通啊!&rdquo
&ldquo前辈你也有心事?&rdquo
&ldquo嘿嘿,我曾经求一件事多少年也没求得。
天大地大,就这件事最大,它堵在我心口上,简直要把我给憋死了。
我为了求一样东西,把其他所有东西都给丢了,连我自己的魂儿都给丢掉了。
&rdquo
&ldquo你什么都有,还求什么呢?&rdquo徐晖冲口问。
&ldquo求而不得,我就是求而不得,求而不得&hellip&hellip站在草原的大湖边上,我都不认得我这个人了。
亏得在这草甸子上我又把自个儿给找回来了,找回来了&hellip&hellip&rdquo
卢道之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望着他垂下的眼睑,徐晖感到困惑。
卢道之已是天下顶级的剑客,还有什么事会让他苦苦追求,却仍求而不得?苦到要抛弃了自己的名字、武功、身家地位,跑到这荒芜的草原上来隐遁遗忘?
星空上隐隐有浮云流动,一波一波好像美丽女郎乌亮的秀发。
徐晖仰望夜空,那闪着银光的长发就洒到他脸上,昨夜种种扑面而来。
但一切记忆都是那般模糊,那女子的脸什么样?眼睛什么样?徐晖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那冰凉的脚丫真切切的,仍赖在他脚背上,似乎想借一点儿热量。
突然一轮硕大的月亮从远方山峦背后升起来,升到厚密的云层之上。
月光透彻稀薄,仿佛深邃的目光,静静凝视大地万物。
徐晖从未这般安静而近切地仰望过月亮,他的心思飞到很远,无端想起嵩山脚下那个叫作凌郁的少年。
那少年的双目,就如这草原月色般晶莹剔透而又令人捉摸不定。
昨夜那个神秘的女子,也该有这样一对眼睛吧。
他恍惚想着星空、草原、神秘女子和俊美少年,不知不觉沉入甘美的梦乡。
徐晖在草原上住了数月,随着体内毒素渐渐消散,体力也就随之复原。
他白日里跟着小布和放牧,在野花怒放的草甸子上打滚玩耍,晚上与卢道之谈天说地,耳际常有牧人绵长寂阔的歌谣萦绕回荡。
临走那天,牧人一家为他备下马匹和几日干粮。
小布和问他要去哪里,他心中一片茫然,想起洛阳和洛阳杀手会,竟然变得那么遥远陌生,渐渐已成褪色的旧时年画。
卢道之拍着他的肩膀说:&ldquo兄弟,天大地大,就是这块跟天地最贴近的草原最好!从前我到处走,到哪儿都不过是漂泊。
可一到草原,风一吹土一刮,我就舒坦了,再离不开了。
你想想,在这儿跟我们一块儿喝酒吃肉,大声唱大声吼,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那可有多痛快?&rdquo
徐晖心中撼动,他从对方眼底几乎窥见了人世真谛,可是这情境一晃而过,令人惘然若失。
他终于还是跨上骏马,飞驰而去。
回头张望,苍穹下毡帐前的卢道之和牧民一家渐渐模糊,终于连绵消失在广袤辽阔的草原尽头。
徐晖隐隐知道,也许卢道之说的是金玉良言。
然而世界那般繁华明亮,让他割舍不下。
万丈红尘里光灿灿的一切,等着他拿自己的青春相抵换。
徐晖深吸一口气,快马加鞭奔赴凡尘俗世,去寻求他的功名与幸福。
离开草原,徐晖迷了方向,胡乱奔走几日,才又见到人迹。
只是路人见到他都远远躲开,转脸又一眼一眼地瞥视。
他觉得纳闷,过河时低头看去,也被水中的倒影唬了一跳。
自己内裹华丽诡异的金丝长袍,外披破旧黝黑的羊皮袄子,脚上登着一双硕大的靴子,满脸胡子拉碴,模样可怕又可笑。
在草原上牧民们并不以忤,但世间毕竟多还是以貌取人,徐晖自己也顿觉窘迫。
可他随身盘缠都落在了那座草原宫殿里,而今身无分文,别说置换衣裳,连糊口都成了问题。
徐晖小时候是乞丐出身,但这么个大小伙子再去行乞,委实拉不下脸。
他犹豫片刻,有了计较。
黄昏时分,他抢劫了镇上一家裁缝铺,换上抢来的麻布短罩衫,揣着十几两碎银子,趁着暮色策马飞奔到下一个市镇,胡乱找了间小店扒拉些饭菜充饥。
夜里,徐晖牵着马儿露宿在郊外的树林里。
影影绰绰的星空,掩映在市镇的灯火和树林的枝丫之间,看不真切。
他内心里也是一片混沌,辨不清方向。
任务没完成,自己还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许久,杀手会看来是不能再回。
他盘算着高天差不多也该从滇西归来,不如先跟他会合,再作商量。
第二天一早,他问明前路,沿着向南的大道,往洛阳赶去。
一入南京路辖区,家乡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让流浪归来之人心头温暖踏实。
过开封时正是晌午,徐晖掂掂兜里银两,拣了间门脸儿开阔的酒楼吃饭。
家乡烩菜浓香倾城,街上人流拥攘,繁华人世的香甜滋味饱满得几乎就要溢出来。
坐在二楼靠窗的斜阳里,徐晖沉浸在这安适自在的片刻时光里。
这时马蹄声响,由北面行来一队人马,九匹坐骑油黑神骏,马背上的骑手个个英武干练。
他们一行徐徐经过开封府的官道,并不耀武扬威,却有比故意张扬更引人注目的威严风仪。
徐晖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他目不转睛盯着这支马队,心痒痒地喜欢,也恨恨地怨自己不如人。
旁边桌子的两个中年汉子也凑到窗前张望。
两人背上系着长条布裹,隐约现出大刀形状,显然也是行走江湖之人。
他们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落进徐晖耳中:&ldquo好俊的马队嘿!&rdquo
&ldquo他们是司徒家族的。
喏,那马鞍子上都绣着个黄澄澄的太阳呢!&rdquo
&ldquo是啊,汤子仰汤爷也来了!瞧见了么,最前面那位!&rdquo
&ldquo嘿,瞧人家那派头!司徒家族毕竟非同一般哪!&rdquo
&ldquo他们来江北干什么?难不成,司徒家族渡江划拉地盘来了&hellip&hellip&rdquo
徐晖心咯噔一下,目光不由向前投去。
马队最前面端坐着一个矮胖男子,看衣着不过是寻常商贾之人,只是目光炯炯,脸上满是刚毅坚决的神情。
盯着这个曾经的行刺目标,徐晖暗暗思忖若当真交手,自己是否是他的对手。
掠过一行人马鞍上的太阳标志,徐晖不觉眯起双眼,司徒家族仿佛真就像这太阳一般耀眼夺目。
他一一扫过马上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