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神怡(4/5)
坚决,肩膀却不住耸动。
&ldquo这不是你的错。
&rdquo徐晖拉住凌郁的手。
凌郁奋力把手抽回来:&ldquo你瞧瞧我的手!这两只手上沾满了大哥的鲜血,怎么洗也洗不干净!洗不干净!&rdquo
徐晖低头一看,凌郁的双手修长白皙一如往昔,只是沾染了一层泥土。
所谓鲜血只存在于她头脑的幻象之中。
凌郁忽地全身一颤,自言自语道:&ldquo大哥他如今一定在高高的天上,可我死了却要下地狱。
我找不到他可怎么办呐?&rdquo
徐晖突然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ldquo你不上天也不下地,哪儿也不去!这个人间都还没过完,你哪儿也不许去!&rdquo
&ldquo可是这个人间我过不下去了!全被我搞砸了&hellip&hellip&rdquo凌郁小声嗫嚅。
徐晖哽咽住。
这些话就像是从徐晖自己的喉咙里冒出来的,同样的沉沦把他们的命运紧紧连在一起。
他们陷在悔恨的黑夜里,不知如何继续生活。
突然太阳升起来。
金光跳跃,幽谷叶梢上的晨露轻轻飞扬,在金色的光线里回旋起舞。
徐晖和凌郁被这景象吸引,目光追逐着璀璨的光芒,一时忘记了自怨自艾。
自然万物之打动人心真是不动声色,只要张开双眼,就亘古清新。
即便在如此绝望的时候,当凌郁看到这明媚的阳光,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仰望蓝天。
在这样明净的清晨,对生命失去信心的人亦不舍得就此死去。
有一位女子拨开晨雾,从光亮里缓缓走来。
她水蓝色的裙摆蹭着茸茸青草,像是走在水雾之上。
凌郁心头一热,她知道只要自己张开手臂,甚至只消点一点头,便能够投入那个温暖芬芳的怀抱。
然而她却须以全部意志抵挡这诱惑。
凌波轻易不敢到这片墓地来。
从前这里葬着她心爱的女儿,如今女儿侥幸生还,心爱的儿子却永远失去了。
每个夜晚她都无法安眠,每天清晨她都宁愿一直沉睡不必醒来。
但一望见徐晖和凌郁,凌波便露出了一弯微笑。
她用微笑抵挡住绵绵不绝的悲哀。
凌波一眼瞥见扔在地上的匕首,心窝里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
她满怀忧虑,却佯装对一切毫无觉察,拾起匕首,送到凌郁手里。
凌郁在这个她不肯承认的母亲面前,情就怯了。
她本想有尊严地悄然死去,现下却成了自杀未遂的懦夫。
她又羞愧,又难过,害怕凌波会说出一些令她痛心的话来,慌忙冷着脸掉过头去,却只听到她平平常常的一句话:&ldquo来用早饭了。
&rdquo
徐晖俯下身欲抱凌郁,凌郁却躲开了,执意自己爬行。
凌波也不阻拦,只淡淡说:&ldquo你大哥最宝爱这件长衫,磨坏了多可惜。
&rdquo
凌郁心里一酸,低下头不再反驳。
徐晖趁机将凌郁抱起来,冲凌波点了点头。
凌波温柔地一笑,勉力把汹涌而来的泪水吞回肚子里去。
从此之后,徐晖轻易不敢稍离凌郁半步,唯恐她再有闪失。
凌郁并不再寻死觅活,她整日缩在床上,也不辨白昼黑夜,清晨黄昏。
人陷在半梦半醒之间,眼前幻影交叠,每个幻影最后都化作慕容旷的面容。
她如赤身躺在冰山火海里,惊心动魄却不知身往何处,脑子里翻来覆去总是李白那句诗,但愿长醉不复醒。
李白简直写到她心坎里去了,她只愿能够长眠不复醒来。
一天午后,凌郁靠在床边,恍恍惚惚半闭着眼睛。
徐晖推开窗子,让明净的阳光和微风透进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轻飘飘的琴声,弹的是一支平缓柔婉的曲子。
凌郁心弦一颤,她听过这曲调。
当初在临安城外的竹林间,初初相识,慕容旷弹的就是这首曲,只不过他的乐声清越高远,此时这弹奏之手则充满了深情厚意。
这乐曲是如此亲切熟稔,如泣如诉,如光明如雨露。
其实早在认识慕容旷之前,多少年来这个旋律便不时在凌郁脑海深处回旋,无起无终,让她无来由地感到平静喜乐。
她贪婪地侧耳倾听从屋外草地上传来的琴声,那声音就像母亲温柔的手,抚过她冰凉的脸颊,和滚沸的心房。
凌郁终于明白,这是她婴孩时代听过的乐曲。
她以为不存在的记忆,原来都深藏于血肉之下。
不多时却见凌波捧了个锦布包裹进来。
徐晖迎上前道:&ldquo适才是伯母在弹琴吗?弹得真好!&rdquo
&ldquo日久未弹,琴弦上都落灰了。
&rdquo凌波热切地瞅着凌郁:&ldquo海潮儿,这曲子你可还记得吗?&rdquo
&ldquo不记得。
&rdquo凌郁硬生生别过头去。
凌波眼中掠过一片失落的浮云,旋即又燃起一星新的指望:&ldquo你看,妈妈有一件礼物给你。
&rdquo
&ldquo什么好东西?快打开来瞧瞧!&rdquo徐晖怂恿着,见凌郁仍旧不理不睬,索性自己伸手解开包裹:&ldquo啊呀,真好看!&rdquo
凌郁禁不住拿眼角余光扫过,只见徐晖双手一震,抖出一件白雪似的衣裙来。
这身衣裳由素锦织就,剪裁方式和凌郁身上所穿长衫十分相近,只在腰间束了一条宝蓝色丝带,简素之中一抹惊艳。
徐晖把衣裳塞到凌郁手里,感慨道:&ldquo怨不得伯母这几日总躲起来忙,原来是在给你裁剪新衣。
海潮儿,你瞧这手艺多好,快换上试试!&rdquo
凌郁偷偷瞥一眼凌波,见她明亮的眼眸里隐隐布满血丝。
一股强烈的冲动从心底涌上来,她几欲扑进她怀里,唤一声妈妈。
然而这欲望终究被她强压下去。
&ldquo妈妈帮你换上&hellip&hellip&rdquo凌波话没说完,就被凌郁打断了:&ldquo我不穿!&rdquo
&ldquo伯母好生辛苦为你裁制的,你便穿上看看。
&rdquo徐晖劝道。
&ldquo我不想穿!&rdquo凌郁冷冷道:&ldquo出去,都出去,让我一个人清静会儿!&rdquo
徐晖素知凌郁的脾性,不敢过分逼迫,只得和凌波出了房间。
两人却也不敢走远,生怕凌郁再有异动。
徐晖见凌波满眼落寞,劝慰她道:&ldquo伯母,你别见怪。
海潮儿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她心里喜欢,嘴上却硬不肯说出来。
&rdquo
凌波轻声道:&ldquo你是旷儿的知己,也是海潮儿的知己。
难得你有这份懂得和体谅。
&rdquo
徐晖恍恍记得,当日在少林寺智风方丈也曾讲过类似的话,赞美的正是面前这位慕容夫人。
这几日相处,他耳闻目见她接连受了这许多打击,还能够如此温婉坚忍,只觉得她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子。
他不知自己和凌郁究竟谁更不幸,凌郁生而有这样好的母亲却不自知,而他做梦都想有这样一位妈妈,却求而不得。
&ldquo孩子,你家里人呢?&rdquo恰此时凌波问起。
&ldquo我没家人,打小就是我自个儿。
&rdquo
&ldquo海潮儿也是很小就自己一个人了。
你和她心里面一定都很苦。
&rdquo
&ldquo但她如今找到了亲生父母,还是比我有福气呀!&rdquo
&ldquo只怕她宁愿没有我们这对父母吧。
&rdquo凌波微微叹了口气。
&ldquo她这是在跟她自个儿较劲。
伯母你不知道,海潮儿对待她自个儿可严苛了。
&rdquo
&ldquo她这性子跟她爹爹倒真是一路。
&rdquo
徐晖道:&ldquo慕容前辈怎么样了?我这几日只顾守着海潮儿,都没能过去探望。
&rdquo
&ldquo他心脉受的震荡总算化解开了,再调养些时日,慢慢会好的。
只是他的武功&hellip&hellip终是保不住了。
&rdquo说到相濡以沫的丈夫,凌波不觉红了眼圈。
徐晖大惊失色。
他由衷觉得:&ldquo飘雪劲影&rdquo是一种深邃的艺术,在慕容湛身上趋于完美,让人全心倾慕。
在徐晖眼中,慕容湛和他身上的武功早已融为一体,无法割裂。
他无法想象,失去武功的慕容湛会是什么样子,没有武功的慕容湛还能被称为慕容湛么?从此以后,《洛神手卷》上相谐相切、精美绝仑的绝世武功将停留为一种书面记载。
慕容湛和凌波那一次联手,永远成为记忆中的惊鸿一瞥。
徐晖心头郁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慰凌波。
凌波哽咽片刻,开口却道:&ldquo幸而海潮儿的性命给救下来了。
&rdquo
屋内突然传来&ldquo咚&rdquo一声闷响。
徐晖和凌波一惊,慌忙起身冲进屋去。
只见床榻旁的凳子倒了,凌郁斜倚于床边,竟已换上了那套新衣裳。
凌波头一回见女儿着女装,怔怔瞅着她良久无语,只不住想,这是我的女儿,我女儿可有多么美!
徐晖上前扶住凌郁:&ldquo海潮儿,你想要什么?我帮你拿。
&rdquo
凌郁抿紧了嘴唇不言语。
凌波从梳妆台上捡起木梳,走到凌郁身边。
伸手刚要触及她的头发,她立时警惕地侧头躲开:&ldquo你干什么?&rdquo
&l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