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蒙古大夫(1/5)
晚风送凉,白昼的燠热在午后乌云密布却仍无雨下后愈发闷人,直到申酉之交时,城里才有一阵风起,吹散了一些暑气。
这是前元朝的大都,大明洪武年间改称北平府。
经过十多年的鏖兵争战,大都虽被大火烧了几次,不少房舍建筑都已成了灰烬,但旧皇城却奇迹般未受重大破坏,坚实的帝都城墙依然屹立无恙。
这时城西南的顺承门前,有三人三骑正要进城。
守城门的军士中,一个军官笑容满面地对一马当先的清癯和尚招呼道:“道衍法师回来啦,这一趟恐怕去了两个多月吧?”那和尚合十为礼道:“正巧哩,和尚出城那天,在这城门当值的也是你丘老总,可真有缘了。
”
那军官又向后面跟着的一位虬髯和尚、一个青年书生打招呼道:“这位镜明法师咱是识得的,还有一位……”
道衍指着身后的青年书生道:“这位胡相公,是贫僧在南方识得的才子,正要给王爷引见呢。
”燕京城当差的,人人都知道这道衍乃是燕王朱棣的头号心腹,平时不但诸般佛典法事悉由道衍以主录僧的身分主持,燕王府各种重大事务的决策,也都少不了道衍的参与。
那军官听道衍如此说,便二话不说放行入城。
三人进了顺承门,第一条大街右转后,便看到道衍所主持的“庆寿寺”。
庆寿寺建于金代,到元代时寺内增建了双塔,大都人都俗称此寺为“双塔寺”。
寺院建筑十分雄伟,古朴之色及飞檐之美在数百株古松间忽隐忽现,堪称昔日京师寺庙之冠。
道衍转首对身后的书生道:“今日已晚,便请胡相公在敝寺暂歇一宿,明日咱们去王府拜见燕王。
”那书生拱手道:“胡濙承大师看重,邀来燕京一游,除有荣幸一览古都之规模、长城之雄伟,并得拜见燕王之威仪,如能有缘见识百年京师诸位名医国手岐黄之术,则又幸矣。
”道衍和尚道:“燕京乃故元帝都,不仅皇宫之中,便是几个王府里也都供奉不少名医,元亡之后,名医多留下悬壶于市,颇有几位高手值得胡相公认识切磋呢。
”
这时右方一间宅子里忽然传出嚎哭之声,一辆骡车拉来一具棺木,宅门大开,将棺木迎入,院中挤了十几个人,几个妇人和后生在嚎啕大哭,三个和尚在堂门前念经烧香,屋里两个婆子抬着一张床蓆出来,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少妇的尸体,尸体腹部高高隆起,看来竟是一个孕妇,家人正要将遗体入殓。
胡濙骑在马上,瞧见那少妇身下忽然流出鲜血,滴在地上,他定目仔细看了一下血滴的颜色,便从马上跳下,快步走进宅院,向众人道:“且慢入殓,且慢入殓!”一面问那抬尸婆子:“妇人因何而死?”那婆子道:“头胎就难产,母子毙死了,一尸双命,可怜啊!”胡濙早已蹲下细查蓆上的鲜血,他手指沾了一点,闻了一下后,大声叫道:“快放下,说不定还有救呢!”
只见胡濙从袋中掏出一把银针,飞快地在那妇人的两边耳根插入,又解开妇人衣领,在喉下正中插入长针。
他感到妇人身躯已冷,气息全无,但皮肉仍有弹性,三针插下后,妇人的腹部似乎略有动静。
胡濙又喜又急,不顾众人惊呼,一把扯开妇人衣裳,在她上腹部插了三针,脐旁插了两针,然后双掌十指按住妇人腹部要穴,轮流点压推拿,渐渐他手心感到妇人腹内有物游动,似乎正在转移方向位置,他大叫一声:“男客回避,产婆准备接生。
”
几个妇人围将上来,人人面带惊骇之色,一个最有经验的婆子蹲下,有人呼叫热水、被毯,一阵混乱之下,胡濙又是大叫一声:“来了!”那妇人腹下喷出大量血水,一声哇啼,一个血淋淋的男婴已被产婆活生生地拉了出来。
胡濙忙看那妇人,姣好的面容苍白中透出青色,确实已经往生了。
胡濙不禁心生敬意,望着那产婆手中的婴儿,又望着已死去的母亲,喟然叹道:“婴儿汝自强而出,妇人汝虽死犹生,天人之道不可知,可敬可畏啊!”
众人拥着那产婆及婴儿挤着进屋去了,胡濙把银针一一拔下,擦净收好,一个婆子将妇人尸身擦拭整装,胡濙对那往生的母亲拜了一拜,悄悄起身上马。
两个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相公真神医也。
”
此刻胡濙心中却充满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如波涛般汹涌,有些激动,又有些念天地悠悠的莫名悲怀,只是不想说话,就点了点头,催马前行。
行至庆寿寺外的广场前,胡濙才从激动的思绪中平静下来,他对道衍和尚拱手道:“在下虽好研究岐黄之道,却并无处理生死重症的经验,今日是第一次出手,侥幸救了那婴儿,可惜那妇人是救不活了。
”道衍和尚道:“然则相公从何得知,那一尸两命竟还有救?”
胡濙道:“在下遍访江南名医,遍览天下医学书籍,曾在郴州购得一本《银针奇录》的孤本,其中详记前朝三湘名医莫端在蒸水畔滴血银针救人的轶事。
莫端从血滴尚泛养分之色而判断‘尸身’生气尚未断绝,立时停棺施救,不过不同的是,在莫端的银针施为之下,母子俱得救命。
前辈妙手,岂是吾人可及……”
那镜明法师插口道:“胡相公博览古今医书,珍藏一定甚丰了?”胡濙微笑道:“不瞒二位法师,在下家境尚称宽裕,自幼家父赐给在下的银钱,十之八九都花在蒐购医药之书及各种单方,是以所藏可观。
”
道衍法师道:“胡相公可有意将各种医药书籍及单方整理编辑,重新付梓,以利天下?”
胡濙道:“大师说得是。
唯我华夏医药之道博大精深,其胜在于重经验之累积,从炎帝神农嚐百草以下,无一不以实际经验为本;其败则败在各种经验的传承支离破碎,而所流传者常有缺失矛盾,甚或误谬而不加修正,以致庸医害命之事层出不穷。
要将敝人所藏彻底了解,去芜存菁,重新整理付梓,方能真正利医利民,但以在下个人之力,谈何容易?”
这时三人已走到寺门前,寺中两个青年和尚出来迎接方丈。
道衍道:“胡相公今夜就睡在方丈室隔壁的客房,你们先去准备热水及晚斋吧。
”镜明告了罪也回入自己的禅房。
道衍引导胡濙到了客房外,道:“胡相公梳洗完毕,便来方丈室共进晚膳。
”胡濙谢过。
道衍的方丈室布置得与一般和尚的禅房颇不一样,除了供佛桌上烧一炷檀香,另有一张长条木桌和十来个木凳,四壁则全是书册,其中佛、道、儒、杂学之书籍间杂并列。
长桌上放着的不是《金刚经》,而是一部《资治通监》,最奇特处,是长桌后方唯一的一块白壁上挂着一幅地图,绘了辽东、漠北、中原、江南、百越……
小沙弥奉上苦茶,道衍和尚与胡濙喝了一盅,只觉口舌之间一股暖气直通脾胃,通体舒畅。
道衍和尚道:“这茶是燕王府所赐,据说是元朝皇帝内宫中的珍品。
”胡濙道:“此茶味先苦后甘,确有强胃健脾的功效。
”他精研医药,自己也常亲嚐,以身体会草本药物对生理的影响,是以一杯苦茶下肚,便知此茶的功效。
道衍道:“明日贫僧要进王府去,向燕王报告南行所见,顺便引胡相公晋见。
燕王最是爱才,见着胡相公这等人才,怕要不放你走了。
”胡濙谦道:“胡某一介书生,燕王如何看得上眼。
”
他对这位行思奇特的和尚感到十分好奇,忍不住问道:“大师精研释道儒各家学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对当今天下大势有何看法?”
道衍和尚起身在案上香炉中添了一炷香,对佛像拜了三拜,然后回到凳上坐下,缓缓地道:“故元一代源自于漠北,当年蒙古帝国统一漠北后,灭金、灭西夏,三次西征占地万里,灭南宋而建元朝。
蒙古帝国之强大史无前例,蒙古军队天下无敌,何以不满百年即被我洪武皇帝推翻,赶出中土?此乃因为蒙古有武无文,其征服中土之初所仗者力之强也,及其入主中土数十年后,尚武之气逐渐销蚀,文功又不足,何能长期徒以暴力镇压而治天下?是以群雄并起,有如暴秦失鹿而天下英雄共逐之……”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道:“当年蒙古人由北而下建立元朝,我洪武皇帝则由南而上赶走蒙古人,南京遂成为大明治天下之核心,这原是地理形势必然的结果。
然而依贫僧看来,我大明必须以北平为治国之中心,方能国祚绵延,长保社稷。
”
胡濙听得一惊,心想:“这话若在南京公开讲,足以致祸。
”他一面望着长桌后面的大地图,一面应道:“愿闻其详。
”那幅大地图上除山川地名外,尚有许多不明其意的符号,大多集中在辽东及中原地区,尤其是北平到南京之间的幅员,更是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地名、人名及符号,显然道衍和尚花了许多工夫研究南、北两都之间的地理形势及人事。
道衍和尚毫无顾忌地接着道:“这道理其实简单。
北元虽败,蒙古残部军力尚存,北疆有鞑靼、瓦剌虎视眈眈,东北有女真,西北有畏吾儿,此皆为突厥一脉,均曾与华夏为敌,我大明如不能将北疆之防做为首要大政,则江山难保长久;而以北防为首要之大政,莫过于定都于北,此其一。
其次,综观我华夏千年历史,建都于江南之朝代皆属羸弱短命者,南京世称有金陵王气,然自三国东吴以下,六朝金粉皆消失在秦淮波光桨声之中;而历数汉唐开国盛世,则皆建都于北方,不仅力保北疆西域,且能以中原恢弘之气扬我国威。
我朝洪武帝雄才大略,虽因其建国过程由南伐北,故而建都于南京,然依贫道观天地之象,察宇宙之奥所得,则大明必将重建北平为帝都,而留南京为副都,则天下南北共治,北主南辅,大明江山可保百世。
”
这一番话听得胡濙心惊胆战,暗忖这和尚身在佛门,竟有天下志,说到“南北共治,北主南辅,大明江山可保百世”时,竟然透出一种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勃勃野心展现无遗。
胡濙眯起双眼望那道衍和尚,只见一股焕发英气出自一个戒疤点点、身披袈裟的僧人,不禁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次晨卯时才正,庆寿寺前已聚集了一群民众,开寺门的小沙弥揉着睡眼,请问乡亲聚此何为?群众七嘴八舌地道:“咱们要见神医。
”“咱们要拜谢神医。
”小沙弥听得一头雾水,反问道:“什么神医?你们到寺庙来找什么神医?”民众又是一阵七嘴八舌,说不清楚怎么一回事。
只见一个衣冠整齐的中年人按住众人的杂言杂语,发言道:“昨晚有一位神医,以针灸之术救活了前面洪家一个原本难产而死的婴儿,咱们是洪家的亲友邻居。
有人看见那神医随道衍方丈住进了庆寿寺,大家要来瞻仰神医风采,洪家的当家也要来拜谢神医救子之恩。
”此人口齿清晰,穿得也较体面,显然是街坊邻居中的领袖人物,众人听他几句话便把大伙儿心中的话说得清楚,人人心悦诚服,笑咪咪地看着小沙弥,一齐点头称是。
其中一个小沙弥看到一群人对着他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的心里竟然有些发毛,另一个比较机伶的已听懂了个大概,便对众人合十道:“昨晚住持方丈确是留宿了一位相公,待小和尚进寺去,瞧瞧客人是否已经起床,再请他出来与各位相见。
各位且在那边松林的大石上坐坐。
”
道衍方丈及胡濙长途跋涉劳累,一觉睡过辰时,起床洗漱完毕,小沙弥已等不及前来报告,寺外聚了一群人要见神医,向神医道谢。
道衍方丈哈哈笑道:“胡相公,你到北平才一夜,已经名震燕京了。
”胡濙是个随和之人,虽不爱出风头,却也不排斥别人对他感激示好,便整装出寺与众人见面。
道衍陪着他步出寺门,那个衣冠整齐的乡亲陪着洪家主人,立刻从石座起身迎上来。
那洪家主人年约三十五、六,是个做小生意的商人,见了胡濙,当场就跪了下去。
那衣冠整齐的乡亲拱手道:“这位是洪家当家的洪三昭,也就是死而重生的婴儿生父,要来拜谢神医救命之恩。
敝人是洪家亲友罗章,见过神医及方丈,敢问神医贵姓大名?”
胡濙忙上前将洪三昭扶起,谦道:“敝人姓胡名濙,江南人氏,跟随道衍大师北来燕京增广见闻。
敝人略知医药,却无悬壶济世的经验,昨日见到贵府母子因难产而罹难,似乎还有一线生机,斗胆一试,侥幸救活婴儿,可惜术艺不精,母亲却救不活了,还请包涵则个。
”
那洪三昭听了又要下跪,胡濙拦住了。
那罗章道:“胡神医忒谦,阁下针灸之术有起死回生之妙,实在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敝乡亲备有白银三百两酬谢,盼神医笑纳。
”胡濙道:“萍水相逢,路见有难,侥幸能助一臂之力,固所愿耳,也是和这个婴儿有缘吧。
洪君快请收回银子。
”他见这洪三昭老实木讷,像是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三百两白银对他一家来说可谓非同小可,便坚辞不受。
众乡亲邻居听他俩一来一往说得文诌诌,虽不全懂,但也了解胡神医救人不居功,不愿收洪三昭的三百两谢银,不禁人人生敬,有的伸出大拇指夸赞,有的向胡濙下拜,如敬菩萨活佛。
道衍方丈合掌道:“阿弥陀佛,洪施主的令儿一出生便得此稀世奇缘荫庇,想来必是前世的福报。
胡相公施恩不望报,正是仁人君子之风,老衲钦佩之至。
至于这三百两谢银么,就算是胡相公转送给新生婴儿的贺礼吧。
”和尚处理得面面俱到,各方面无一不妥贴。
那洪三昭更是喜上眉梢,壮着胆子道:“不知……小人不知是否有福气,能请神医为小犬赐一名字?”胡濙略一思索,正色道:“母命换儿命,儿之生日即是母之忌日,唉,此子就叫‘念慈’吧。
”
燕王府就设在故元朝的内宫,其规格就是九五帝王之尊,有些地方比南京的皇宫还要讲究,但燕王朱棣本就是个有气魄、有野心的人,自洪武十三年就藩以来,从来也没改变过元帝的规格,也不怕有人说他僭越。
自从朱元璋立皇太孙朱允炆为皇位继承人之后,燕王不仅没有保持低调行事,反而听从道衍和尚的建议,暗中加强直属部队的战力。
在全国各藩王之中,拥有最大兵力的便是燕王朱棣和封在大宁的宁王朱权,因为有出击北元残军及镇守北疆的重大任务,是以此两藩所属军队不受人数限制;但与中央所掌握的大军相比,仍属少数。
朱棣在北平城内外的秘密基地练兵及整备武器,此传闻早已到了南京,朱元璋却对这个会打仗的儿子信任有加,只当作是燕王整军经武为镇北疆,完全不以为意。
但朱元璋死后,继位的朱允炆及他身边的谋臣,却对这位雄才大略的四叔不能放心。
先是传来北平政务首长布政使将由南京直派的消息,接着又传出朱允炆幕僚建议,负责北平防务的都指挥使也由南京直接派人担任,如果这些传闻属实,则与封地军政一把抓的燕王府,将形成微妙的紧张关系。
道衍奉命南游,适值洪武帝驾崩,建文帝严令禁止诸藩进京奔丧,因此他从南京带回亲眼目睹、亲身感受的资料消息,燕王亟待听取报告。
巳时才到,王府的侍卫已带引着道衍和胡濙走到正厅前。
那侍卫指着左边一间雅静的书房,对胡濙道:“燕王吩咐,请胡相公在书房稍坐。
”他一面招呼一个侍役奉茶,一面带着道衍进入正厅,然后毕恭毕敬地退出。
胡濙坐在一张绣椅上,啜口热茶,打量燕王的书房。
案桌上放着一排四个盆景,一棵龙形古柏,一棵黄山奇松,一棵合抱双樟,还有一棵不知名的碧青奇树,华盖般的翠叶绿得像要滴出汁来,枝干蟠结黑实,有如古楠老梅的苍劲,却又洋溢另一种飞扬挺拔的朝气,委实是一盆珍品。
胡濙正自赞赏不已,忽然看到书几上摆着一方砚台,那砚石略成椭圆形,色呈寒玉般的墨绿,石质却润如羊脂。
胡濙于文房四宝是个行家,立刻起身趋近观赏,只见那砚台经多年墨磨,已然出现一片变化多端的纹路,有如水之波纹,纹理暗藏赤色,夹在墨绿的底色中显得高雅而神秘。
胡濙识得这是洮河砚的极品,忍不住捧在手中把玩一番,触手处,感觉竟似温玉。
胡濙不禁暗暗称奇,忖道:“久闻燕王朱棣行伍出身,自幼随洪武帝戎马倥偬,不多读书,充其量不过是略通文墨而已,怎会有如此高雅的书房?如此珍奇的文房之宝?”
胡濙自然不知,这燕王府从元朝皇宫中接收了大批珍宝,书房中的盆景、宝砚……都是前朝皇宫之物,而燕王朱棣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他的王妃是徐达长女,却是个知书达礼又有品味的夫人,这间书房的布置全都出自徐王妃之手。
胡濙看到四壁书架上的藏书,有许多颇为珍贵的孤本及缮本,暗忖元朝皇室虽从世祖忽必烈开始才接受相当程度的汉化,然而皇宫中的藏书竟然如此丰富,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左边的一排书中,有三本贴了红色纸签的厚册,胡濙免不了走近瞧瞧,只见三厚册的书脊上都写着“南京”两个大字,其下有一本写着“山川”两个小字,一本写着“街市水道”四个小字,还有一本写着“人物”两个小字。
胡濙十分好奇,但不敢拿出翻阅,只暗忖道:“燕王爷对南京的人地还真下了不少工夫哩。
”便又踱回原地,坐在绣椅上等候。
书架后的板壁外,那个引他进来的侍卫正透过壁上一个小孔,窥视着书房内的动静,见胡濙走回座位,那侍卫点了点头,暗道:“嗯,这姓胡的倒不是南方派来的细作。
”
王府正厅中,燕王朱棣听完了道衍南行的报告,脸色十分凝重,他一手梳拢着颔下胡须,一面深深地沉思。
道衍报告完毕后也不多话,静静凝视着朱棣。
一时之间,厅中静了下来,连窗外高树上的鸟叫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燕王终于开了口,他简洁地问一句话:“大师你说,没法回头了?”
道衍和尚正色道:“没法回头了。
”
燕王道:“怎么讲?”
道衍和尚道:“朱允炆人虽聪明,却容易见异思迁,遇事不能坚持,所以他身边的谋士就有决定性的影响。
如今黄子澄、齐泰当政,全是主张削藩的短视之徒,再加一个方孝孺,学问虽好却有些食古不化,一旦自以为正义卫道,坚持起来,比那蠢驴还要憋拗。
朱允炆自恃武力强,发动削藩只在旦夕之间。
王爷,你要拿定个主意了!”
燕王道:“怎么讲?”
道衍道:“拿定主意,先发制人!”
燕王双目暴睁,精光四射,厉声再问:“怎么讲?”
道衍毫不回避,一双三角眼回瞪着朱棣,一字一字地低声道:“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