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鹗立云端原矫矫 鸿飞天外又冥冥(3/5)
兴,微笑道:“也保佑你升官发财,多福多寿。
”
韦小宝笑道:“多谢万岁爷金口。
奴才升官发财,多福多寿,全凭皇上恩赐。
再说,奴才这两笔钱,本来都是台湾人的,还给了台湾百姓,也不过是完璧归……归台而已。
”康熙哈哈大笑,说道:“完璧归赵的成语,他妈的给你改成了完璧归台。
”韦小宝道:“是,是完壁归赵,刚才一时想不起这个‘赵’字来。
赵钱孙李,周吴陈王。
百家姓上姓赵的排名第一,难怪他们这么发达,原来完璧什么的,都归了他赵家的。
”
康熙更是好笑,心想此人“不学有术”,也教不了他许多,笑道:“很是,很是。
有句成语,叫做‘韦编三绝’,说你韦家的人读书用功,学问很好。
你们姓韦的,可也了不起得很哪。
”韦小宝道:“奴才的学问可差劲得很了,对不起姓韦的老祖宗。
”(按:“韦编三绝”中的“韦”字,是指穿连竹简的皮条,康熙故意歪解,拿来跟韦小宝开玩笑。
)
康熙道:“这次去台湾赈灾的事……”本想顺理成章,就派了他去,转念一想:“此人捐了这大笔银子出来,不过跟我讲义气,未必真有甚么爱民之心,只怕一出宫门,立刻就后悔了。
他到台湾,散发了二百万两银子赈灾,多半要收回本钱,以免损失,说不定还要加一加二,作为利息。
”他是韦小宝的知己,当即改口道:“……很是易办,不用你亲自去。
小桂子,你的一等鹿鼎公,也不用降级了,咱们外甥点灯笼,照旧罢。
”
韦小宝跪下谢恩,磕过了头,站起身来,说道:“奴才捐这点银子,不过是完壁归……归赵钱孙李,皇上就当是功劳。
皇上减膳减衣,那是真正省出来的,才叫不容易呢。
”
康熙摇头道:“不对。
我宫里的一切使用,每一两银子都是来自天下百姓。
百姓供养我锦衣玉食。
我君临万民,就当尽心竭力,为百姓办事。
你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
我食民之禄,就当忠民之事。
古书上说:‘四海困穷,则天禄永终。
’如果百姓穷困,那就是皇帝不好,上天震怒,我这皇帝也做不成了。
”韦小宝道:“那是决计不会的,万万不会的。
”
康熙道:“你做大臣,出于我的恩典。
我做皇帝,出于上天的恩典。
你办事不忠,我砍你的脑袋。
我不做好皇帝,上天也会另外换一个人来做。
《尚书》有云:‘皇天后土,改厥元子。
’‘元子’就是皇帝,皇帝做不好,上天会撵了他的。
”韦小宝道:“是,是。
你叫做小玄子,原来玄子就是皇帝。
”康熙道:“这个‘玄’字,跟那个‘元’字不同。
”
韦小宝道:“是,是。
”心想:“圆子汤团,都差不多。
”反正他甚么“元”字“玄”字都不识,也不用费神分辨了。
康熙从桌上拿起一本书来,说道:“浙江巡抚进呈了一本书,叫做《明夷待访录》,是一个浙江人黄黎洲新近做的。
浙江巡抚奏称书中有很多大逆不道的言语,要严加查办。
我刚才看了这书,却觉得很有道理,已批示浙江巡抚不必多事。
”说着翻开书来,说道:“他书中说,为君乃以‘一人奉天下’,非为‘天下奉一人’,这意思说得很好。
他又说:‘天子所是未必是,天子所非未必非。
’这也很对。
人孰无过?天子也是人,哪有一做了皇帝,就‘甚么都是对、永远不会错’之理?”康熙说了一会,见韦小宝虽然连声称是,脸上却尽是迷惘之色,不由得哑然失笑,心想:“我跟这小流氓说大道理,他哪里理会得?再说下去,恐怕他要呵欠连连了。
”于是左手一挥,道:“你去罢。
”右手仍拿着那本书,口中诵读:“‘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
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
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公。
始而惭焉,久而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
’”
韦小宝听得莫名其妙,但皇帝正在读书,又连连赞好,岂可不侍候捧场?见康熙放下书来,便问:“皇上,不知这书里说的是甚么?有甚么好?”
康熙道:“他说做皇帝的人,叫天下的人不可自私,不可自利,只有他皇帝一人可以自私自利,而他皇帝的大私,却居然说是天下的大公。
这做皇帝的起初心中也觉不对,有些儿惭愧,到得后来,习惯成自然,竟以为自己很对,旁人都错了。
”
韦小宝道:“这人说的是坏皇帝,像皇上这样鸟生鱼汤,他说的就不对了。
”康熙道:“嘿嘿!做皇帝的,人人都自以为是鸟生鱼汤,哪一个是自认桀纣昏君的?何况每个昏君身边,一定有许多歌功颂德的无耻大臣,把昏君都捧成了鸟生鱼汤。
”韦小宝笑道:“幸亏皇上是货真价实、划一不二的鸟生鱼汤,否则的话,奴才可成了无耻大臣啦。
”
康熙左足在地下一顿,笑道:“你有耻得很,滚你的蛋罢!”
韦小宝道:“皇上,奴才向你求个恩典,请皇上准奴才的假,回扬州去瞧瞧我娘。
”
康熙微笑道:“你有这番孝心,那是应该的。
再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
’原该回去风光风光才是。
你早去早回,把娘接到北京来住罢。
我吩咐人写旨,给你娘一品太夫人的诰封。
你死了的老子叫甚么名字,去呈报了吏部,一并追赠官职。
这件事上次你回扬州,就该办了,刚好碰到吴三桂造反,耽搁了下来。
”他想韦小宝多半不知他父亲的名字如何写法,这时也不必查问。
康熙虽然英明,这件事却还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韦小宝固然不知父亲的名字如何写法,其实连父亲是谁也不知道。
韦小宝谢了恩,出得宫门,回去府中取了一百五十万两银票,到户部银库缴纳;去兵部缴了“抚远大将军”的兵符印信;又请苏荃替自己父亲取了个名字,连祖宗三代,一并由小老婆取名,缮写清楚,交了给吏部专管封赠、袭荫、土司嗣职事务的“验封司”郎中。
诸事办妥,收拾起行。
韦小宝在朝中人缘既好,又是圣眷方隆,王公大臣送行宴会,自有种种热闹。
他临行时想起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捐得肉痛,又派亲兵去向郑克塽讨了一万多两银子的“旧欠”,这才出京。
从旱路到了通州,转车换船,自运河向南,经天津、临清、渡黄河、经济宁。
这一日将到淮阴,官船泊在泗阳集过夜。
韦小宝在舟中和七个夫人用过晚膳后坐着闲谈。
苏荃说道:“小宝,明儿咱们就到淮阴了。
古时候有一个人,爵封淮阴侯……”韦小宝道:“嗯,他的官没我大。
”苏荃微笑道:“那倒不然,他封过王,封的是齐王。
后来皇帝怕他造反,削了他的王爵,改封为淮阴侯。
这人姓韩名信,大大的有名。
”韦小宝一拍大腿,道:“那我知道。
《萧何月下追韩信》、《十面埋伏》、《霸王别虞姬》,那些戏文里都是有的。
”苏荃道:“正是。
这人本事很大,功劳也很大,连楚霸王那样的英雄,都败在他手里。
只可惜下场不好,给皇帝和皇后杀了。
”韦小宝叹道:“可惜!可惜!皇帝为甚么杀他?他要造反吗?”苏荃摇头道:“没有,他没造反。
皇帝忌他本事了得,生怕他造反。
”韦小宝道:“幸亏我本事起码得紧,皇上甚么都强过我的,因此不会忌我。
我只有一件事强过皇上,除此之外,甚么都是万万不及。
”
阿珂问道:“你那一件事强过皇帝了?”韦小宝道:“我有七个如花如玉的夫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八个这样美貌的女子来。
皇上洪福齐天,我韦小宝是艳福齐天。
咱君臣二人各齐各的,各有所齐。
”他厚了脸皮胡吹,七个夫人笑声不绝。
方怡笑道:“皇帝是洪福齐天,你是齐天大圣。
”韦小宝道:“对,我是水帘洞里的美猴王,率领一批猴婆子、猴子猴孙,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
”
正说笑间,舱外家人朗声说道:“启禀公爷,有客人求见。
”丫鬟拿进四张拜帖。
苏荃接过来看了,轻声道:“客人是顾炎武、查继佐、黄黎洲、吕留良四位。
”韦小宝道:“是顾先生他们,那是非见不可的。
”吩咐家丁,接待有人在大船船舱中奉茶,当即换了衣衫,过去相见。
顾、查、黄三人当年在扬州为吴之荣所捕,险些性命不保,幸得韦小宝相救。
那吕留良却是初会。
他身后跟着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是吕留良的儿子吕葆中、吕毅中。
行礼相见后,分宾主坐下,吕葆中、吕毅中站在父亲的背后。
顾炎武低声道:“韦香主,我们几个这次前来拜访,有一件大事相商。
泗阳集上耳目众多,言谈不便。
可否请你吩咐将座舟驶出数里,泊于僻静无人之处,然后再谈?”
顾炎武当年在河间府杀龟大会之中,曾被推为各路英雄的总军师,在江湖中声誉甚隆,韦小宝对他一向佩服,当即答应,回去向苏荃等人说了。
苏荃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们的座船跟着一起去,有甚么事情,也好有个接应。
”
韦小宝想到要跟着顾炎武等到“僻静无人之处”,心下本有些惴惴,有七个夫人随后保驾,就稳妥得多了,连声叫好,吩咐船夫将两艘船向南驶去,说是要在运河中风景清雅的所在饮酒赏月,韦公爷雅兴来时,说不定要做几首好诗,其余从舟仍泊在泗阳集等候。
韦小宝回到大船中陪客。
两舟南航七八里,眼见两岸平野空阔,皓月在天,四望无人,韦小宝吩咐下锚停泊,叫大船上的舟子和侍从都到后舟中去,以免碍了韦公爷和六位才子的诗兴。
待舟中更无旁人,顾炎武等这才又再申谢当年相救的大德。
韦小宝谦逊一番,跟着说起吴六奇和陈近南先后遭害的经过,众人相对唏嘘不已。
顾炎武道:“江湖上流言纷纷,都说韦香主贪图富贵,戕师求荣。
黄兄、查兄、和兄弟几人,却知决计不确。
想我们三人和韦香主素不相识,韦香主竟肯干冒奇险,杀了吴之荣那厮,救得我们性命,以这般义薄云天的性情,怎能去杀害恩师?”
查继佐道:“我们听江湖上朋友说起此事的时候,总是竭力为韦香主分辩。
他们却说,鞑子皇帝圣旨中都这样说,难道还有假的?可是韦香主身在曹营心在汉,种种作为也不能跟外人明言。
自来英雄豪杰,均须任劳任怨。
以周公大圣大贤,尚有管蔡之流言,何况旁人?因此韦香主也不必放在心上。
”韦小宝听不懂他说甚么周公管蔡,只有唯唯诺诺。
吕留良道:“韦香主苦心孤诣,谋干大事,原也不必在这时求天下人谅解。
只要最后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出来,大家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