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鹗立云端原矫矫 鸿飞天外又冥冥(4/5)
明白先前是错怪了你。
”
韦小宝心想:“我会有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做出来?啊哟,不好,他们又是来劝我行刺皇上。
怎么跟他们来个推三阻四、推五阻六才好?我得先把门儿给闩上了。
”说道:“兄弟本事是没有的,学问更加没有,做出事来,总是两面不讨好。
兄弟灰心得很,这次是告老还乡,以后是甚么事都不干了。
”
吕毅中见他年纪比自己还小着几岁,居然说甚么“告老还乡”,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顾炎武等也都觉得好笑,相顾莞尔。
黄黎洲微笑道:“韦香主英雄年少,前途不可限量。
无知之徒的一时误会,那也不必计较。
”韦小宝道:“这个较是要计一计的。
黄先生,你做了一部好书,叫做……叫做明……明甚么什么花花绿绿的?”黄黎洲大为奇怪:“这人目不识丁,怎会知道我这部书?”说道:“是《明夷待访录》。
”韦小宝道:“是了,是了。
你这部书中,有许多话痛骂皇帝的,是不是?”
黄黎洲等都吃了一惊,均想:“连这人都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大大的文字狱。
”
顾炎武道:“也不是骂皇帝。
黄兄这部著作见解精辟,说明为君之道,该当如何。
”
韦小宝道:“是啊。
皇上这些日子中天天读黄先生这部书,不住赞你做得好,括括叫,说不定要请你去做状元,做宰相。
”黄黎洲道:“韦香主取笑了,哪有此事?”韦小宝于是将康熙如何大赞《明夷待访录》一事说了,众人这才放心。
黄黎洲道:“原来鞑子皇帝倒也能分辨是非。
”
韦小宝乘机说道:“是啊。
小皇帝说,他虽不是鸟生鱼汤,但跟明朝那些皇帝比较,也不见得差劲了,说不定还好些。
他做皇帝,天下百姓的日子,就过得比明朝的时候好。
兄弟没学问,没见识,也不知道他的话对不对。
”
顾查黄吕四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想起了明朝各朝的皇帝,自开国的明太祖直至未代皇帝崇祯,若不是残忍暴虐,便是昏庸胡涂,有哪一个及得上康熙?他四人是当代大儒,熟知史事,不愿抹煞了良心说话,不由得都默默点头。
韦小宝道:“所以啊。
皇帝是好的,天地会众兄弟也是好的。
皇帝要我去灭了天地会,我决计不干。
天地会众兄弟要我去行刺皇帝,我也决计不干。
结果两边都怪我,兄弟左思右想,决计要告老还乡了。
”
顾炎武道:“韦香主,我们这次来,不是要你行刺皇帝。
”韦小宝喜道:“那好得很,只要不是行刺皇帝,别的事情兄弟义不容辞。
不知四位老先生、两位小先生有甚么吩咐?”
顾炎武推开船窗,向外眺望,但见四下里一片寂静。
回过头来,说道:“我们来劝韦香主自己做皇帝!”
乒乓一声,韦小宝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下,摔得粉碎,他大吃一惊,说道:“这……这不是开玩笑吗?”
查继佐道:“决不是开玩笑。
我们几人计议了几个月,都觉大明气数已尽,天下百姓已不归心于前明。
实在是前明的历朝皇帝把百姓害得太苦,人人思之痛恨。
可是鞑子占了我们汉家江山,要天下汉人剃头结辫,改服夷狄衣冠,这口气总是咽不下去。
韦香主手绾兵符,又得鞑子皇帝信任,只要高举义旗,自立为帝,天下百姓一定望风景从。
”
韦小宝兀自惊魂不定,连连摇手,道:“我……我没这个福份,也做不来皇帝。
”
顾炎武道:“韦香主为人仗义,福泽更是深厚之极。
环顾天下,若不是你来做皇帝,汉人之中更没第二个有这福气了。
”
吕留良道:“我们汉人比满洲人多出百倍,一百人打他们一个,哪有不胜之理?当日吴三桂起事,只因他是断送大明江山的大汉奸,天下汉人个个对他切齿痛恨,这才不能成功。
韦香主天与人归,最近平了罗刹,为中国立下不世奇功,声望之隆,如日中天。
只要韦香主一点头,我们便去联络江湖好汉,共图大事。
”
韦小宝心中怦怦乱跳,他做梦也想不到竟会有人来劝他做皇帝,呆了半晌,才道:“我是小流氓出身,拿手的本事只是骂人赌钱,做了将军大官,别人心里已然不服,那里还能做皇帝?这真命天子,是要天大福气的。
我的八字不对,算命先生算过了,我要是做了皇帝,那就活不了三天。
”
吕毅中听他胡说八道,又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查继佐道:“韦香主的八字是甚么?我们去找一个高明的算命先生推算推算。
”他知道韦小宝无甚知识,要晓以大义,他只讲小义,不讲大义;要喻以大势,他也只明小势,不明大势。
但如买通一个算命先生,说他是真命天子,命中要坐龙庭,说不定他反而信了。
哪知韦小宝道:“我的时辰八字,只有我娘知道,到了扬州,我这就问去。
”
众人知他言不由衷,只是推托。
吕留良道:“凡英雄豪杰,多不拘细行。
汉高祖豁达大度,比韦香主更加随便得多。
”他心中是说:“你是小流氓出身,那也不要紧。
汉高祖是大流氓出身,他骂人赌钱,比你还要胡闹,可是终于成了汉朝的开国之王。
”
韦小宝只是摇手,说道:“大家是好朋友,我跟你们说老实话。
”一面说,一面摸摸自己的脑袋,又道:“我这吃饭家伙,还想留下来吃他妈的几十年饭。
这家伙上面还生了一对眼睛,要用来看戏看美女,生了一对耳朵,要用来听说书、听曲子。
我如想做皇帝,这家伙多半保不住,这一给砍下来,甚么都是一塌胡涂了。
再说,做皇帝也没甚么开心。
台湾打一阵大风,他要发愁;云南有人造反,他又要伤脑筋。
做皇帝的差使又辛苦又不好玩,我是万万不干的。
”
顾炎武等面面相觑,心想这话本也不错,他既胸无大志,又不肯为国为民挺身而出,如何说得他动,实是一件难事。
过了半晌,顾炎武道:“这件大事,一时之间自也不易拿定主意……”
正说到这里,忽听得蹄声隐隐,有数十骑马沿着西边河岸自北而来,夜深人静,听来加倍清晰。
黄黎洲道:“深夜之中,怎么有大队人马?”吕留良道:“是巡夜的官兵?”查继佐摇头道:“不会。
官兵巡夜都是慢吞吞的,哪会如此快马奔驰。
莫非是江湖豪客?”
说话之间,只听得东边岸上也有数十骑马奔来。
运河河面不宽,两岸驰马,在河上船中都听得清清楚楚。
后面一艘船上的船夫奉命起篙,将船撑近。
苏荃和双儿跃上船头。
苏荃说道:“相公,来人只怕不怀好意,大伙儿都在一起罢。
”
韦小宝道:“好!顾先生他们都是老先生,看来不像是好色之徒。
大家都进来罢,给他们瞧瞧也不要紧的。
”
顾炎武等心中都道:“胡说八道!”均觉不便和韦小宝的内眷相见,都走到了后梢。
公主、阿珂等七个夫人抱了儿女,入了前舱。
只听得东岸西岸两边河堤上响起嘘溜溜的竹哨之声,此应彼和。
韦小宝喜道:“是天地会的哨子。
”两岸数十匹马驰到官船之侧,西岸有人长声叫道:“韦小宝出来!”
韦小宝低声骂道:“他妈的,这般没上没下的,韦香主也不叫一声。
”正要走向船头,苏荃一把拉住,道:“且慢,待我问问清楚。
”走到船舱口,问道:“那一路英雄好汉要找韦相公?”向两岸望去,见马上乘客都是青布包头,手执兵刃。
西岸为首一人道:“我们是天地会的。
”苏荃低声道:“天地会见面的切口怎么说?”韦小宝走到舱口,朗声说道:“五人分开一首诗,身上洪英无人知。
”
马上那人说道:“这是天地会的旧诗。
自从韦小宝叛会降敌,害师求荣,会里的切口尽数改了。
”韦小宝惊道:“你是谁?怎地说这等话?”那人道:“你便是韦小宝么?”韦小宝料想抵赖不得,便道:“我是韦小宝。
”那人道:“便跟你说了也不打紧。
我是天地会宏化堂座下,姓舒。
”韦小宝道:“原来是舒大哥,这中间实有许多误会。
贵堂李香主是在附近吗?”那姓舒的恨恨的道:“你罪恶滔天,李香主给你活活气死了。
”
西岸众人大声叫道:“韦小宝叛会降敌,害师求荣,舒大哥不必跟他多说。
今日咱们把他碎尸万段,替陈总舵主和李香主报仇。
”东岸众人一听,跟着也大声呼喊。
突然间呼的一声,有人掷了一块飞蝗石过来。
韦小宝急忙缩入船舱,暗暗叫苦,心想:“原来宏化堂李香主死了,这些兄弟们不分青红皂白的动蛮,那便如何是好?”只听得船篷上辟辟拍拍之声大作,两边暗器不住打到。
总算官船停在运河中心,相距两岸均远,有些暗器打入了河中,就是打到了船篷上的,力道也已甚弱。
韦小宝道:“这是‘草船借箭’,我……我是鲁肃,只有吓得发抖的份儿。
有那一个诸葛……诸葛亮,快……快想个计策。
”
顾炎武等人和船夫都在船梢,见暗器纷纷射到,都躲入了船舱。
突然间火光闪动,几枝火箭射上了船篷,船篷登时着火焚烧。
韦小宝叫道:“啊哟,乖乖不得了,火烧韦小宝。
”
苏荃大声叫道:“顾炎武先生便在这里,你们不得无礼。
”她想顾炎武在江湖上声望甚隆,料想天地会人众不敢得罪了他。
可是两岸人声嘈杂,她的叫声都给淹没了。
韦小宝道:“众位娘子,咱们一起来叫‘顾炎武先生在这里!’一、二、三!”
七个夫人跟着韦小宝齐声大叫:“顾炎武先生在这里!”
叫到第三遍,岸上人声慢慢静了下来,暗器也即停发。
那姓舒的纵声问道:“顾炎武先生在船里吗?”
顾炎武站到船头,拱手道:“兄弟顾炎武在此。
”
那姓舒的“啊哟”一声,忙发令道:“会水的兄弟快跳下河去,拖船近岸。
”只听得扑通、扑通之声不绝,十余名会众跳入运河,将官船又推又拉的移到西岸。
这时船上火势已烧得甚旺。
双儿拉着韦小宝抢先跳上岸去,余人纷纷上岸。
天地会会众手执兵刃,四下围住。
那姓舒的向顾炎武抱拳躬身,说道:“在下天地会宏化堂舒化龙,拜见顾先生。
”顾炎武拱手还礼。
会众中一名老者躬身道:“当年河间府杀龟大会,天下英雄推举顾先生为总军师,在下曾见过顾先生一面。
众兄弟可鲁莽了,还请恕罪。
”
韦小宝笑道:“你们做事本来太也鲁莽。
”那老者厉声道:“我是跟顾先生说,谁跟你这小汉奸说话?”一伸手,便往韦小宝胸口抓去。
苏荃左手一格,反手擒拿,已扭住了他手腕,借势一推,那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