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八图合一(1/5)
谷缜忽地大叫一声,纵身跳了起来。
时辰已到,“无能胜香”失效,谷缜大踏步走向谷神通,脱下袍子裹住尸体。
商清影欲要上前,谷缜喝声“滚开”,耸肩将她顶开,形单影只,走向庄外。
商清影望着他的背影,心头似要滴血,较之沈秀离去,更是痛楚几分。
叫声到了嘴边,化为了一串喃喃低语:“缜儿,缜儿……”这么念了两声,一阵天旋地转,忽地昏了过去。
陆渐抱住母亲,又看了看陆大海,心中不胜茫然。
陆大海久经世故,说道:“渐儿,你先带你母亲回屋歇息,沈先生的后事我来张罗。
”陆渐苦笑答应,又见五名劫奴走上前来,便吩咐五人协助陆大海料理丧事,又让燕未归召来庄内仆婢照顾商清影。
夜半时分,商清影方才醒转,不吃不喝,也不言语,只是盯着陆渐,死死抓住他的手不放。
陆渐只好守在床边。
母子二人默然相对,直待玉烛烧尽,商清影才沉沉睡去。
陆渐退出卧室,来到庄前,只见喜堂红彩撤尽,白花花立起一座灵堂。
望着灵柩,陆渐百感交集。
父子两人全无恩义,沈舟虚的所作所为,陆渐赞成者少,厌恶者多,即便如此,一想到生身父亲就在棺木之中,仍觉心中悲戚。
他瞧了一会儿,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劫奴们上前行礼,陆渐问道:“我爷爷呢?”莫乙道:“老爷子很疲惫,我让他休息去了。
”陆渐点了点头。
莫乙又道:“还有一事,尚请主人定夺。
”
陆渐道:“主人二字,再不要提,从今以后,你们叫我陆渐。
”劫奴面面相对,过了一会儿,燕未归闷声说道:“主人的名字,打死我也叫不出来。
”秦知味也说:“主……主人是主人,奴……奴才是奴才,小……小奴卑贱,不敢亵渎主人大名。
要……要么,我……我和狗腿子、鹰勾鼻子叫主人,书……书呆子和猪耳朵叫名字。
”薛耳怒道:“厨子太奸诈,你们都叫主人,我们怎能不叫?”
秦知味道:“你……你是你,我……我是我。
”忽向陆渐跪倒,哀哀乞求,“主人慈悲,还……还是让小奴叫您主人吧。
”燕未归、苏闻香从来少言寡语,这时也双双跪倒磕头。
薛耳哇哇大叫,屈膝跪倒,连磕三个响头。
莫乙也要照做,却被陆渐扶住,苦笑道:“莫先生,你见识多,快想一个两全法子。
”
沈舟虚生前城府极深,喜怒哀乐极少出自内心,大都因应形势而定,又经常爱说反话,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但劫奴稍有轻慢,惩罚立马降临。
这时旧主去世,更换新主,陆渐言语谦和,与沈舟虚天壤有别。
但“天算”积威所至,众劫奴听了新主人的奇言怪语,只怕说的又是反话,陆渐说得越诚恳,他们越是不敢相信。
唯独莫乙、薛耳和陆渐有些交情,知道他的性子,但见众人如此,也不敢标新立异。
陆渐见莫乙犹豫,正色说道:“莫乙你知道,我以前也是劫奴,吃过‘黑天劫’的大亏。
”莫乙这才放心,说道:“老主人临终前将部主传给了您,我们不叫您主人,叫您部主如何?”
陆渐摇头道:“我接了玉簪,却没答应他做天部之主。
”莫乙道:“你不肯做部主,我们只好叫你主人。
”陆渐看着地上四人,心想不依莫乙之言,他们一定不会罢休,只好说:“也罢,部主就部主。
”
莫乙大喜,忙道:“还不见过部主?”其他四人面面相对,稀稀落落叫了几声。
陆渐又问:“莫乙,你有什么事让我定夺?”
莫乙道:“老主人是总督幕僚,他这一去,必然惊动官府。
若不拟个说法,胡大人问起来,怕是说不过去。
”陆渐深感头痛,问道:“你有什么主意?”莫乙道:“我想了想,先报个夜里暴卒,就说因为沈秀的婚礼大为震怒,引发痼疾,中风去世。
只是,这理由须由主母来说。
”
陆渐想了想,说道:“这事就这么定。
”莫乙又道:“还有一事,请部主随我来。
”说罢秉持蜡烛,当先而行。
陆渐随他来到一间书房,房中典籍满架,不知几千几万。
莫乙走到东面书橱,抽出几本书册,露出一面小小的八卦,莫乙拧了数周,书架退开,出现一间密室。
陆渐大为惊奇,忽见莫乙招手,便即跟上,只见密室南墙上又有一面八卦,莫乙再拧,八卦退开,露出一扇三尺见方的暗龛,龛中叠满书册。
莫乙捧出书册,一一递给陆渐。
陆渐怪道:“这是什么?”莫乙道:“这是天部的机密文书,这一本是天部弟子名册,部主若有这部名册,即可召集本部弟子。
这一本是天部的账册。
至于这本笔记么,记载了当今朝野重要人物的事迹性情、阙失阴私。
有了这一部笔记,到了紧要关头,不容这些人不俯首帖耳、乖乖听命。
”
陆渐听得好奇,对着烛火翻阅几页,书中分为士、农、工、商、皇族、武林六卷,各卷记载许多人名,陆渐多不认识,人名之后,记载了各人的善事恶行,其中不乏种种凶淫恶毒之事。
陆渐瞧了数页,不胜厌恶,径自翻到武林卷,上面记载了某门某派、某省某县的武林人物,及其生平善恶,其中不乏道貌岸然、实则凶毒之辈。
陆渐大多不识,一直翻到西城部,当先便见万归藏,条目下方均是溢美称颂之词,其下条目乃是八部紧要人物,想是避讳,均只写了性情优劣,并不直书其事。
陆渐匆匆瞧罢,再瞧东岛卷,谷神通一条下方,写了他的生平事迹,大抵与陆渐所知相符,最末一条评语却是:“号称不死,其实不然,为情所困,取之不难”。
看了这条评语,陆渐心中满不是滋味,再瞧下去,却是谷缜,略写其为财神指环主人,“财神”二字以朱笔勾勒,批注:不详。
又写其弑母淫妹,被困绝狱,亦有批注:疑为冤。
陆渐心头一跳,注目向下,看见狄希一条,忽地愣了一下,只见姓名后写道:“精于龙遁、铳术,号九变龙王,性阴沉,淫邪多诡,疑与谷神通后妻白氏有染,且通倭寇,涂炭东南,其所图不明,似非钱财。
”
批语后又写了狄希杀人越货、淫人妻女的事实,足有八条之多。
最末一条提到了谷缜的冤情,朱笔批注:疑为此人。
陆渐瞧得满头大汗,忙将这一页撕下,揣在怀里说:“莫乙,这本笔记揭人阴私,如果不慎落到恶人手里,可是大大不妙。
“
莫乙道:“这本笔记,我早已熟记在心,部主如感不妥,烧掉也可,将来但有疑问,只管询问小奴。
”陆渐忍不住问道:“莫乙,沈……沈先生明知狄希那么多恶行,怎么不揭发他呢?”
莫乙道:“我私心揣度,狄希恶行越多,老主人越不会说,说不定还会给他隐瞒。
”陆渐皱眉道:“为什么?”莫乙道:“狄希越坏,留在东岛祸害越大。
老主人誓灭东岛,东岛既有祸害,老主人求之不得,哪儿还有揭发的道理?”
陆渐怅然道:“这心思也忒毒了。
”更加下定决心,找来蜡烛,将那些笔记烧成灰烬。
再瞧账目,上面尽是数万两银子的出入,陆渐十分惊奇,询问莫乙缘由。
莫乙说道:“这些银子大多是商场上赚,官场上花。
而今朝廷内斗激烈,不用金枪银马,休想杀出一条血路。
胡总督坐镇江南,每年少说也得花十多万两银子,才能将上方一一打点。
皇帝、太监、妃嫔、严阁老、锦衣卫、东西厂、各部尚书御史,或多或少,都要有所表示。
稍有不周,便有弹劾奏折出来,惹风惹雨,一个不好,官位不保,性命也悬。
每到年中、年尾、皇帝诞辰这些时节,老主人都为银子发愁。
这账簿上的银子看来很多,但都是少进多出,上个月为寻白兽、白禽、龙涎香,就花了四万两银子,因此缘故,如今也没剩多少。
”
陆渐叹道:“朝纲如此败坏,真是叫人丧气。
”莫乙道:“老主人也这么说,但他又说,大明虽然败坏,却还没坏到骨子里,当今皇上虽然荒淫,但威福由已,权柄独握,宦官权臣只能横行于一时,掀不起什么大浪。
这个皇帝死后,若有明君良臣接替,大明朝还有中兴的机会。
”
陆渐默默点头,看了看密龛,问道:“这里没有天部画像么?”莫乙道:“画像的事,从没听老主人说过。
”陆渐心想:“天部画像也许丢失了!”当下将天部名册和账册交给莫乙:“这些事情我不太懂,全由你来掌管。
”莫乙笑道:“小奴生来便是做这些事情,这名册、账册我都记熟,部主不如仍是放在龛内,要用时,只管询问小奴。
”
陆渐叹道:“莫乙,日后咱们你我相称,不要自称小奴,你叫着别扭,我听着也不高兴。
”莫乙眼眶一红,转身攒袖抹眼。
陆渐奇道:“你怎么了?”莫乙道:“没……没什么,眼里进了砂子。
”
二人出了书房,在灵堂上守到天亮。
陆渐返回后院,商清影已经醒了,他将莫乙的提议说了一遍。
商清影说道:“亏他想得周全,这说法合情合理,也能少些是非。
到时候我去灵堂应付一切,你就不用出面了。
”陆渐求之不得,连忙称是。
商清影拉住他手,痴痴瞧了许久,叹道:“渐儿,你心肠柔善,和舟虚大不相同,这多亏你的大海爷爷,老人家古道热肠,才能教出你这种好孩子。
”
陆渐挠头道:“他诸般都好,就是爱赌,害得我们常饿肚子。
”商清影道:“人无完人。
坏在明处不要紧,就怕坏在暗处。
没有昨日的婚礼,我也不知道秀儿是何许人!唉,可叹我还当他是个菩萨心肠的好孩子……”沈秀是她一手养大,论到情深爱重,尤胜陆、谷二人,知道了沈秀的真面目,她心中的伤痛无以复加,说着说着,又不禁流下眼泪。
陆渐愤然道:“沈秀变成这样,全怪沈舟虚纵容。
养不教,父之过,他明知沈秀做恶,却不加以训导,反而串通起来隐瞒你。
”
商清影摇了苦笑:“那是因为他从没将秀儿当成儿子。
说到底,秀儿不过他手里的一枚棋子。
秀儿若是好人,又怎么会帮他做坏事呢?”说到这里,她握紧陆渐的手,“我知道你瞧不起秀儿,但他变成这样,也是你父亲的过失。
将来他若跟你作对,你宽宏大量,不要取他性命。
”
陆渐见商清影目光殷切,不觉一阵心软,叹道:“您放心,我不杀他就是了。
”商清影眉目舒展,面透喜色,又絮絮问起陆渐少时故事,稍不详细,即刻追问,听陆渐说到姚晴,商清影忽地沉默下来,说道:“渐儿,那位姚姑娘太不一般,秀儿说要娶她,我本来也不赞成,后来挨不过他的苦求,只好答应下来。
没料到你和她渊源更深,竟肯为她前来闹婚。
”说着伸出手来,轻抚陆渐面颊,柔声说道,“那天我打了你,现在还痛么?”
陆渐自幼孤苦,从未得到父母怜爱,看见别的孩子被母亲宠爱,心中不胜羡慕。
如今天上掉下一个母亲,温婉美丽,世间少有,那双温软手掌抚过面颊,他的心里既温暖,又害羞,支吾说:“打在脸上,一点儿也不痛,就是心里有些难过。
”
商清影胸中大恸,张臂抱住陆渐,禁不住泪如雨落。
陆渐猜不透母亲的心意,任她搂着,一时想到身世,也陪着落泪。
忽听一阵豪爽大笑,却是陆大海来了。
母子二人方才分开,陆大海进屋看见,明白几分,笑道:“沈夫人,你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定下心思。
”
商清影笑道:“我母子重逢,全拜您老所赐,请先受妾身一拜。
”说着下床跪倒,陆大海急忙扶住,连声道:“不敢,不敢。
”又说,“如今渐儿认祖归宗,我老头子也算功德圆满,从今往后,他改姓沈吧。
”
商清影忙道:“不成,渐儿仍随您老姓陆,将来结婚生子,若有两个儿子,一人姓沈,延续沈家香火,一人姓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