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八图合一(2/5)
,延续陆家香火。
不但如此,妾身也想认您为父,叫您一声爹爹,侍奉终身。
”说罢屈膝又拜,陆渐也跟着跪下。
陆大海慌了手脚,连连推辞,但商清影母子执意不改。
陆大海拧不过二人,只得放手,任商清影拜了三拜。
他嘴上推辞,心里却很欢喜,寻思自己一个孤老,本该孤苦而死,如今能有如此结果,真是老天眷顾。
想着心怀大乐,笑得合不拢嘴。
沈舟虚死讯传出,胡宗宪以下无不震惊,纷纷前来祭奠。
商清影屡经劫难,外貌温柔,内心却很坚毅,此时孝服出迎,端庄娴雅,不失礼数。
来宾问起沈秀,便托词被沈舟虚责罚,离家出走,昨日婚事众所共睹,商清影这般说法,并未惹人起疑。
沈舟虚生前仇家极多,陆渐率众劫奴暗自戒备,好在从午至夜,并无异样,只陆续来了不少天部弟子,均由燕未归引入拜见陆渐。
众弟子都知道“有无四律”,见陆渐收服五大劫奴,必是沈舟虚的亲生儿子无疑,又知他是金刚传人,他做部主,人人均无异议。
陆渐打心底里不愿做这天部之主,但听莫乙劝说,眼下沈舟虚新死,天部人口众多,蛇无头不行,陆渐不做部主,众弟子必起纷争。
陆渐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接受众人拜见,心想等到风波平息,再召集部众,另立新主。
莫乙又代陆渐谋划,留下金银二品弟子,镇守得一山庄,其余紫青二品,去江湖上传告沈舟虚死讯。
入暮时分,忽有弟子来报书房遭窃。
陆渐赶到,密室已破,暗龛也被揭开,名册账本丢了一地。
莫乙仔细查看,发觉来人并未取走书籍,名册账本也一页未动,便道:“好险,多亏部主昨天烧了老主人的笔记。
”随即召集弟子,询问窃贼踪迹,一名银品弟子道:“我方才在庄子南边巡视,听见头顶响动,一抬头,有个人影掠过墙头,我追赶一程,却没赶上,看背影像是一个女子。
”
“女子?”莫乙大皱眉头。
陆渐却猜到几分,随那弟子描述,一个窈窕身影浮上心头,不觉叹道:“既然没有失窃,这件事也不必追究。
至于名册账本,暂且由我保管。
”又问莫乙,“沈先生也是西城的首脑,他去世了,怎么不见西城各部前来祭奠?”
莫乙叹道:“老主人是万城主的心腹,其他各部对他又恨又怕,不来祭奠,也在意料之中。
”
说话间,一个弟子匆匆赶来,施礼道:“有个人自称鱼传,说有要事求见部主。
”陆渐正担心谷缜,应声赶往庄前,见过鱼传,问道:“鱼兄,有谷缜的消息么?”鱼传道:“小的奉谷爷所遣,请你入城一叙。
”陆渐点了点头,将庄务托付莫乙,随鱼传入城。
进入南京,已是深夜,长街寂寂,行人稀少。
鱼传领着陆渐,弯曲曲来到一条小巷,巷子里一家小酒馆还没打烊,星星灯火,映照馆中醉人。
谷缜歪带头巾,斜披长袍,身前放了七八个酒坛,身子蜷得醉猫似的,一碗接一碗喝个没完。
陆渐远远瞧见,一股惆怅从心底泛了起来。
他呆呆站了一会儿,掉头看去,鱼传已经走了,于是走上前去,在谷缜对面坐下。
谷缜见他,龇牙一笑,拖过一只碗来,注满了酒道:“来,陪我喝酒!”
陆渐举起酒碗,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说:“谷缜,别喝了,你喝得够了。
”
“够什么?”谷缜呸了一声,“今晚老子非把南京城喝漂起来不可。
”又瞪陆渐一眼,“你别劝我,你敢劝我,我先撒一泡尿,将你淹死了再说。
”
陆渐低头沉默,谷缜干了一碗酒,抬头仰望东升的明月,斜月如钩,切开暗云千层,空中流风,蕴藉着一股凄伤的韵味。
“活着真好。
”谷缜吐出一大口酒气,“你看,这月是弯的,云是动的,风是凉的,酒是辣的,若是死了,都会感受不到,所以啊,还是活着的好。
你干么愁眉苦脸的,人生得意须尽欢……可我老爹就不明白,他一辈子都活得累,总给自己找心事,找罪受,大约他也活累了,明知沈瘸子有阴谋,还是将小命双手送上。
你说他傻不傻呢?
“呵呵,瞧你这模样,我还没哭,你哭个屁?还有那只傻鱼儿,她也活得真他妈的累,那些事都过去了,被打的是我,被关的也是我,我他妈都不计较,她有什么好计较的?这世上经过的事,就像喝过的酒,撒泡尿就没了,你说是不是?倘若只喝不尿,还不活活憋死?萍儿啊,唉,这孩子也真傻,她喜欢我,我也知道,可她干吗要疯呢,这么年纪轻轻就疯疯癫癫的,将来谁肯娶她呢?她总想一辈子跟着我,这下子可是称心如愿啦。
不管怎么说,只要活着,就是好的,能看见天上的月亮,能品出酒的味道,还有这风,吹得人真舒服。
大哥啊,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儿,他放下酒碗,揉了揉眼睛,放手时两眼红得像只兔子。
陆渐心头发堵,偏又无可发泄,抹去眼角残泪,端起酒碗闷头大喝。
两个人再不说话,直喝到四更天上,梆子声夺夺直响,谷缜一碗酒没到嘴,忽地酒碗翻倒,扑在桌上。
这一下,把桌子也压翻了。
陆渐叹了口气,背起谷缜,心想:“沧波巷在哪儿呢?”想着步履蹒跚,徐徐走出小巷。
长街凄凉,冷月无声,一排排檩子在地上投下黑沉沉的影子。
远处刁斗声声,随风飘来,几个醉人彼此搀扶,迎面踏歌走过,歌声时断时续,却听不清唱些什么。
刁斗歌声远远而来,又悠悠而去,长街上忽又沉寂下来,虽是丰都大邑,陆渐走在街上,却如行走在荒郊野地。
“都不要我了……”谷缜在身后说话,“……爹不要我,妈不要我,妙妙也不要我,师父……师父是我家的大仇人……大哥,我什么都没有,我……我就只有他妈的你了……”听到这句,陆渐肩头湿漉漉的,传来淡淡的水汽,猛然间,陆渐眼鼻酸热,走到街尾,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到了沧波巷,陆渐敲打门环,鱼传将二人引入内室,给谷缜盥洗过了,又替他换一身干净衣裳。
陆渐恐他起夜呕吐,让鱼传搬来一张小榻,放在谷缜床边服侍。
睡了一会儿,灵机震动,陆渐弹身坐起,却见谷缜已经醒了,他坐在床边,一双眸子明亮如星。
陆渐问道:“你什么时候醒的?”谷缜笑道:“有一阵了。
”站起身来,推开窗户,窗外鸟语清柔,绿竹扶疏,翠叶如刀如剪,将碧空白云剪裁得天然奇巧。
陆渐也来到窗前,叹道:“谷缜,对不起……”谷缜笑道:“对不起我什么?”陆渐嘴里发苦,说道:“无论怎样,沈舟虚都是我的生父,我……”
谷缜一摆手,笑道:“我大醉一场,前事尽都忘了。
起初的确伤心,可仔细一想,活人不能被死人拖累,今日不能被昨日拖累。
人生几何,不过百年,再过百年,如今的人谁又还活着?”
他想得通脱,陆渐始料未及,愣了一下,问道:“你不想为你爹报仇?”谷缜摇头道:“沈舟虚死了,我向谁报仇去?除非父债子还。
”
陆渐气血上涌,大声说道:“好啊,你狠狠打我一顿出气。
”谷缜看他半晌,忽地伸手,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打了一拳,笑道:“父债子还,这下子你我两清了。
”
“就打这一下?”陆渐一阵发呆。
谷缜哈哈大笑,笑了片刻,握住他手,收敛笑意道:“陆渐,说真的,我如今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跟你做一辈子兄弟。
”陆渐与他目光交接,心中暖洋洋,麻酥酥,不由点了点头,说道:“你跟我本来就是兄弟,今生今世,都不会变。
”
谷缜笑道:“我这人贪心,不止今生,若有来世,我还要跟你做兄弟。
”陆渐心头一热,大声说:“当然,来生也做兄弟。
”两人对视一眼,放声大笑。
笑了一阵,陆渐想起一事,取出笔记里撕下的纸页,默默递给谷缜。
谷缜扫了一眼问道:“哪里来的?”陆渐说明出处。
谷缜沉吟道:“你又怎么看?”陆渐说:“我怀疑狄希和白湘瑶串通一气。
”
“不必怀疑,本来就是!”谷缜淡淡一笑,“狄希会使鸟铳,南京城楼上的蒙面人是他,农舍里下战书的人也是他。
他当时没有杀我,想必十分后悔。
”
陆渐怒道:“这人可恨,他在哪里?”谷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摆手说,“先不说这个!陆渐,沈瘸子给了你一根白玉簪吧?”
陆渐道:“是啊!”谷缜说:“给我瞧瞧。
”陆渐递上玉簪,谷缜对天照了照,反身鼓捣一阵,才又还给陆渐。
陆渐奇道:“你干吗?”
“瞧瞧罢了!”谷缜笑了笑,也不多说。
陆渐知他如此做派,必有后招,一时也懒得多问,收好簪子问道:“萍儿姑娘怎么样了?”谷缜道:“她在宅子里,我雇了一个嬷嬷照看她。
”陆渐看他一眼,低声说:“你呢?还要出海吗?”
“眼下有一件棘手事!”谷缜皱了皱眉,慢慢说道,“我也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陆渐难得见他如此凝重,心中大为惊讶。
只听谷缜说道:“陆渐,江南的饥荒你也见到了吧?”陆渐一拍后脑,叫道:“该死,这几天变故太多,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谷缜,我正想与你商量,你千万想个法子,解救千万饥民!”
“何用你说?”谷缜愁眉不展,“前些日子,我也曾想法从外地调粮,不料遇上了两个难题。
”陆渐道:“什么难题?”谷缜叹道:“第一是买不到米;第二是买到了米,也运不进来。
”
陆渐吃惊道:“怎么会买不到米,难道其他地方也受了灾?”
“不是。
”谷缜摇头道,“去年风调雨顺,河北、山东、湖广、四川,都是丰收。
调粮救灾本也不难,但不知怎的,暗地里出现了一股庞大的财力,从去年秋天起,暗中收购各地余粮,不但价钱颇高,而且只进不出。
当时我在九幽绝狱,全不知情,出来之后,查看各地账目,虽觉有些古怪,也只当是奸商囤积货物,并未十分留意。
直到如今买粮救灾,才发觉各省余粮,竟已所剩无几。
”
陆渐想了想,说道:“农户家里大都自留谷米,我们不妨提高价码,高价买入。
”谷缜道:“我起初也这么想,仔细一想,又发觉大大的不妥。
倘若我高价买粮,正好中了对方的奸计。
那时不但东南危急,闹得不好,便要天下大乱。
”
他见陆渐神色迷惑,便道:“你认为那些人为什么收购粮食?”陆渐不假思索,张口就答:“囤积居奇,提高粮价!”
“不对。
”谷缜摆了摆手,“他们的目的,是要祸乱朱氏天下,覆灭大明江山。
”
他见陆渐神色惊疑,转身取出一幅地图,“你看,湖广熟,天下足,东南各省,亦是天下粮仓,自古便有太仓美誉。
而今苏、浙、闽、赣、两粤、安徽,遭受倭寇盗贼肆虐,连年不收,天下粮仓荡然无存。
如此一来,只好从湖广调粮,但湖广的余粮已被收尽,对方还不知足,仍以高价收购农户自留的粮食。
我要收粮,就要跟对方竞价,看谁出价更高。
我刚脱牢狱之灾,眼下所能支使的,唯有扬州盐商、徽州茶商、桐城的绸缎商以及走私海货的商人。
先不说这些人未必都肯出力,即便出力,对方只需不断抬高价码,任我手上有多少银钱,也会转眼耗尽。
”
陆渐听得心乱如麻,焦急道:“那也没法子。
老百姓的命总比银子要紧。
”
“我肯倾尽财力,那也未必济事。
”谷缜苦笑一下,“对方买通江西盗贼,联合倭寇余党,固守水陆要津,买到湖广的粮食,也无法运入东南。
然而对方与我这一番竞价,势必令湖广粮价高涨,农户一见有利可图,必定争相卖粮,卖到后来,却忘了银子虽好,终归是不能吃的。
一待粮食卖光,饥荒自会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