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阵名鸳鸯(2/5)
往灵堂,同向商清影道别,谷缜谈笑自若,陆渐的心思却是刻画在脸上。
商清影心知肚明,口中却不挑破,只叮嘱二人一路小心,留意寒暖。
陆渐安排好庄中守卫,但因“黑天劫”之故,五大劫奴俱都随行。
离庄之时,商清影一直送到庄外数里,陆、谷二人好容易才将她劝住,策马走出数里,陆渐回头望去,道路尽头的素白身影若隐若现。
想到此行凶险,他心中一痛,低头黯然。
谷缜知道他的心思,也收敛了笑意,长叹了一口气。
戚继光也看在眼里,但他性子深沉,不爱说三道四,二人不说,他也不多问。
一路长空如洗,极目皆碧。
三人沿途指点胜景,一时谈笑不禁。
戚继光文武双全,辩才无碍,谷缜博学广闻,口角风流,两人对答诙谐,机锋迭起.陆渐话语虽少,谈到大是大非,却往往一语中的,引得众人会意微笑。
驰骋良久,暮烟四起,苍山凝紫,衔着半边红日,一条江水被落照浸染,涌血流金,凛凛江风吹得岸边的花草摇曳开合、如嗔如笑。
戚继光既得知己,心中快慰,见这佳景,不禁朗声吟道:“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草笑平生。
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
”
“好个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横戈马上行。
”谷缜赞道,“这两句沉郁顿挫,大有杜工部的遗风。
”
戚继光与他交谈多时,大约明白他的性情,笑道:“你只说后两句,前两句怕是不入法眼。
”谷缜道:“前两句有些奴才气。
”戚继光道:“为臣死忠,为子死孝。
难道一提‘主情’二字,便有奴才气了?”
谷缜道:“我相信天道至公。
天生万民,本来平等。
上下尊卑,不过是后天所致,谁又生下来强过谁了?皇帝老儿一张嘴巴两个耳朵,我也是一张嘴巴两个耳朵,也不见他比我长得多几个。
”
戚继光摇头道:“老弟这话新颖,却是大逆不道。
”谷缜笑道:“我是大逆不道。
嘉靖老儿贵为天子,求神仙、炼金丹,奸淫童女,信任宵小,闹得官贪吏横,民不聊生;上逆苍天好生之德,下违祖宗守业之道,这算不算是大逆不道?”
谷缜虽是诡辩,说的却是时事,时事如此,戚继光反驳不得,良久叹道:“圣上虽然不好,百姓却是无辜,元敬生为臣子,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谷缜神色一肃,点头道:“天底下的官儿倘若都和将军想得一样,皇帝老儿就算尾巴翘到天上,那也无所谓了。
”戚继光道:“惭愧。
元敬十七岁领兵,征战沙场十余年,北方鞑虏肆虐,南方倭患如故,空负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才,真是惭愧。
”
谷缜笑道:“三军不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志者帅也,才者军也,三军易得,一帅难求。
将军已有报国之志,何愁没有报国之才?区区倭寇,跳梁小丑,弹指可平,何足道哉?”
戚继光的精神为之一振,大笑道:“谷老弟,你风骨特异,如果投身仕途,必成一代栋梁。
”
“免了。
”谷缜摆手笑道,“要做大明的官儿,先得写八股,考进士,那些之乎者也,想一想都觉头痛。
要我在纸上写八股,不如让我在粪墙上画乌龟!考武举吗?骑马射箭也不是我的专长,一马三箭,箭箭落空。
我还是做我的陶朱公,买东卖西,走南闯北。
不过呢,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
戚继光哦了一声,凑趣道:“那什么才紧要?”谷缜微微一笑:“最紧要的是,我大好男儿,自当纵横七海,天地不拘,怎能自甘堕落,去做皇帝老儿的奴才?”戚继光不禁苦笑:“老弟这一句,又将我骂了。
”谷缜道:“戚兄是戚兄,皇帝是皇帝,我宁可做戚兄的军需官,也不做皇帝的狗腿子。
”戚继光叹道:“老弟真是少年意气。
”
高谈快论,不觉光阴流逝,入夜时分,一行人觅店宿下。
用罢晚饭,谷缜正在喝酒,忽见五个劫奴探头探脑,在门口张望,不觉笑道:“你们来做什么?”
五人忸怩进屋,纷纷跪倒。
原来,五人私下商议,当初为沈舟虚出力,和谷缜实有杀父之仇,而今换了新主,陆、谷二人交情如铁,谷缜如果想报私仇,只要略使手段,五人就算不死,也难免黑天劫数。
在山庄时,五人对谷缜处处回避,现如今一路同行,欲避不能,惊惶之余,决意前来请罪。
谷缜心里明白,问道:“你们害死我爹,怕我报仇吗?”五人连连点头。
谷缜笑道:“犯法有主有从,主犯已死,从犯从宽,况且你们身负苦劫,不能自拔,责怪你们,似也说不出过去。
也罢,你们陪我喝一顿酒,大家一笔勾销。
”拎过五坛烈酒,放在桌上笑道,“一人一坛,不喝完就是用心不诚!”
劫奴们不想这么容易,惊喜不胜,各领一坛饮下,加上谷缜连哄带吓,到了后来,每人喝了不止一坛,醉得一塌糊涂。
燕未归登墙翻梁,满屋乱飞;莫乙高声背诵《大藏经》;薛耳用“呜哩哇啦”大弹艳曲;苏闻香鼻子贴着地皮,边爬边嗅;秦知味则伸出舌头,将碗筷舔得干干净净。
谷缜在一旁拍手大笑,直待陆渐听到吵闹,才将五人带回歇息。
次日起来,五名劫奴宿醉未消,头痛欲裂。
谷缜却说到做到,经此一醉,和五人嫌隙全消。
秦知味与他本是故交,当先重叙旧好,无话不谈。
其他四人见状,也各各释怀,又被谷缜天天拉去陪酒,稀里糊涂几天下来,还没到义乌,五人两杯酒下肚,跟谷缜比亲兄弟还亲了。
是夜抵达义乌,次日早晨,戚继光召集部众,在东阳江边列阵点兵,只见清江如练,长空一洗,远方白云青嶂,森然如城池耸峙,江岸上一带平沙,黑压压站立三千将士。
戚继光令旗一挥,呼声冲天,有如一阵风雷,激荡在山水之间。
陆渐定眼细看,阵中除了军官穿戴甲胄,士兵都是农夫打扮,皮肤黧黑,衣不蔽体,脚下蹬着草鞋,手中拿着木棒竹枪。
装备十分简陋,阵势却很齐整,一呼百应,丝毫不乱。
陆渐、谷缜瞧在眼里,均是点头。
戚继光点兵已毕,向陆渐道:“这些军士都是附近矿山采煤的工匠,质朴有力,顽强勇猛。
这些日子,我依照东南地势,对比倭人战法,想出了一门‘阴阳’阵法,二弟要不要见识见识?”
陆渐笑道:“求之不得。
”戚继光笑笑,扬声叫道:“王如龙。
”阵列中应声走出一个汉子,个子中等,体格壮硕,双目有神,直如吞羊饿虎。
戚继光笑道:“王如龙,你平日自以为力气大,武艺精,谁也瞧不起,是不是?”
“哪里话?”王如龙咧嘴直笑,“也有瞧得上的,好比戚大人!”他这一开口,声如铜钟。
谷缜不觉莞尔,心道:“这厮嗓门大,口气更加不小!”
戚继光道,“你先别说嘴,今天我请了能人,你敢不敢跟他较量?”王如龙大声说:“好啊。
”戚继光转头道:“二弟,你跟他比划比划!”
王如龙瞅着陆渐,嘴上不说,心里只犯嘀咕:“这少年瘦瘦弱弱,能有什么本事?”当下解开衣衫,摩擦拳掌。
戚继光道:“你做什么?”王如龙奇道:“不是要较量么?”戚继光道:“较量是真,却不是一个对一个,你领十个弟兄,摆好阴阳阵。
”
王如龙叫道:“什么?十一对一,还用阵法?”戚继光道:“不错。
”王如龙一跳三尺,哇哇叫道:“不行,这不公平。
”戚继光道:“少说废话,还不领命?”
军阵中议论纷纷,王如龙瞪着陆渐,把头一甩,大声道:“戚大人,小的有个请求。
”戚继光脸一沉:“你敢抗我军法?”王如龙脖子梗起:“您不答应,砍我脑袋便是。
”戚继光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好吧,你有什么条件,且说一说,若没道理,瞧我砍不砍你的脑袋。
”
王如龙指着陆渐:“我跟他比气力,他胜了我,我就带兄弟和他打。
”
“比气力?”戚继光道,“怎么个比法?”王如龙咧嘴笑道:“垒石塔,谁高谁赢。
”话一出口,群声哗然,三千多人尽都拍手鼓噪:“对,对,垒石塔,垒石塔。
”。
戚继光回顾陆渐,陆渐还没回答,谷缜抢着说:“比就比,山不比不高,水不比不深。
”陆渐本来不愿锋芒太露,谷缜一说,也只好点头。
王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