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一些不知名的小调，伸手采摘道边的叶子，拂去上面的霜花，放在眼前，看得津津有味。
异国的天空高远澄净，泛着淡蓝色的幽光，路边是一大片橡树林，林子边缘被秋霜沁染得紫意深沉，林子里时而掠出一片寒鸦，像一片小小的乌云飞过。
地上长满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有的已经枯败，有的尚且鲜嫩，姚晴认出一些，指点道：&ldquo陆渐你瞧，那是千叶子，那是金雀花&hellip&hellip&rdquo才说两个名字，一阵晕眩袭来，不由闭上双眼，泪水淌过眼角流了下来。
陆渐忙道：&ldquo阿晴，你累啦？&rdquo姚晴道：&ldquo我不累，你看，那边有个山丘，我们去那里好不好？&rdquo她一向撒娇弄嗔，极少用乞求的口气与陆渐说话，陆渐听在耳中，却无半分喜悦，反而生出无限悲凉。
爬上山丘，山下不远，是一条蛋白色的大道，透过密密匝匝的橡树、榆树、梣树，隐约可见远处山冈上巍峨高耸的古堡。
古堡的屋顶尖细笔挺，穿透淡薄的烟云，直指苍白的暖阳。
姚晴靠在陆渐肩头，把玩一片落叶，说道：&ldquo陆渐，你知道么？在西城，地部有一个很大的花园，种了许多的花和树，有中土的，也有异国的，一到春天，园子里像着了火，姹紫嫣红。
一到夏天，又郁郁葱葱，好看得很。
可是啊，我们顶怕秋天，秋风一起，花凋了，叶也残了，偌大的花园，一副枯朽衰败的样子，大家都怕进去&hellip&hellip可又避不过，秋天终归要来&hellip&hellip过了秋天就好了，一到冬天，就会下雪，花树上堆满了积雪，亮晶晶，冷冰冰，也很好看。
陆渐，你说，要是没有秋天，只有冬天，那该多好。
&rdquo
陆渐道：&ldquo有没有秋天，都是上天的意思，我们说了又不算。
&rdquo姚晴沉思一阵，点头道：&ldquo是啊，我们说了不算，秋天总会来的，那真是寂寞得很。
&rdquo陆渐越听越觉奇怪，说道：&ldquo阿晴，你说什么，我&hellip&hellip我不太明白。
&rdquo
姚晴望着他，想要微笑，眼泪却流下来：&ldquo傻子，你还不明白？秋天来了，树叶就要凋谢，花就要枯萎，就像&hellip&hellip今日的我一样，好在这秋天也要过了，我的冬天也不远啦。
&rdquo陆渐听得胸中大恸，泪水滚来滚去，恨不得伏在这山坡上大哭一场，他猛地吸一口气，压住哭意，大声说：&ldquo阿晴，你不会死，莫乙说了，下一个线索不远了，走得快，三天就到。
&rdquo
姚晴叹道：&ldquo你只会说一些傻话，下一个线索是&lsquo鲸踪&rsquo，后面呢，还有&lsquo猿斗尾&rsquo、&lsquo蛇窟&rsquo。
为了&lsquo马影&rsquo、&lsquo鲸踪&rsquo，这么拼死赶路，跑死了多少马，累死了多少骆驼，可也花了一个多月，这猿和蛇又会花多久呢？只有天知道！&rdquo
&ldquo阿晴！&rdquo陆渐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将姚晴紧紧搂在怀里。
姚晴叹道：&ldquo傻子，你力气好大，抱痛我啦。
&rdquo陆渐忙又将她放开，边哭边说：&ldquo对不起，阿晴，对不起&hellip&hellip&rdquo姚晴微微一笑，攒袖拭去他眼角的泪水，说道：&ldquo傻子，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倒是我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你，可没法子，我就是这个样子，想改也改不了。
方才我和你说了那么多，无非想说，人生一世，草长一秋，人死就如秋来，避也避不过的。
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人死了，就像冬天的雪花，纵然冷清，倒也一尘不染，了无牵挂。
&rdquo
陆渐呆了一会儿，忽地抹去眼泪，咬牙道：&ldquo阿晴，我就算拼死，也要找到潜龙。
&rdquo姚晴气道：&ldquo你这人，怎么像头犟牛？&rdquo陆渐道：&ldquo你说我是犟牛，我就是犟牛。
&rdquo姚晴气得两眼发黑，几乎昏了过去。
突然间，陆渐直起身来，凝视远处，姚晴缓过气来，问道：&ldquo你瞧什么？&rdquo陆渐道：&ldquo方才没有留意，那条大道两边的林子里藏了人，唔，还有马匹。
&rdquo姚晴道：&ldquo那有什么奇怪，或许有人在林子里打猎散步。
&rdquo陆渐道：&ldquo要是打猎，这林子太安静，要是散步，人马又多了些。
&rdquo姚晴失笑道：&ldquo你呀，心眼儿越发多了。
&rdquo陆渐叹道：&ldquo哪里会呢，我心眼儿再多，也及不上你一个零头。
&rdquo姚晴将脸一板，说道：&ldquo好呀，你骂我心眼儿多是不是？瞧我怎么教训你。
&rdquo说罢挣身欲起，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陆渐看她一眼，蹲下身来，拿起她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叹道：&ldquo我代你教训好了。
&rdquo二人四目相对，目光脉脉来回，姚晴突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骂道：&ldquo浑小子，越来越滑头了，都是臭狐狸教坏的。
&rdquo
说笑间，远处传来人马嘶叫，却是一行人马从山上的古堡出来，绕过山脚，沿着那条白色大路徐徐行来。
队伍前锋均是一色乌骓黑马，毛片乌黑，不染杂色，马上骑士执矛带剑，羽甲华美，为陆、姚二人西来所罕见。
黑马骑士之后是一乘马车，车身镶金，由四匹白马拖曳，马车后则是带盾剑士、弓箭手，盾牌银光闪闪，和箭筒中的鲜丽羽毛交相辉映。
姚晴撅嘴道：&ldquo这人排场不小，是那城堡主人么？&rdquo陆渐道：&ldquo好像是的。
&rdquo忽见一个年轻骑士越众而出，赶到马车旁边，俯身向车中诉说什么，边说边笑。
那骑士甲胄华美，眉目俊秀，一头长长的金发披在肩上，宛如波浪起伏。
姚晴笑道：&ldquo陆渐你猜，车中人是男的还是女的？&rdquo陆渐道：&ldquo他藏在车里，我怎么猜得出来？&rdquo姚晴笑道：&ldquo我打赌是女的。
&rdquo陆渐奇道：&ldquo为什么？&rdquo姚晴道：&ldquo那金发骑士的眼神，只会是看到心爱女子才会有的，他那说话的样子，也是逗心上人开心才会有的。
&rdquo陆渐仔细看去，也瞧出些许端倪，笑道：&ldquo阿晴，你说得对。
&rdquo话音方落，忽听&ldquo啪&rdquo的一声锐响，一名黑马骑士应声而倒，嘴里惨叫，双手捂着脸颊，鲜血从十指间汩汩流下。
一时间，火枪声炒豆一般响了起来，马上骑士要么中枪落马，要么马匹中枪，将主人颠了下来。
护卫马车的骑士虽多，但枪声乱鸣，全不知从何而来，就是没中枪的，也一个个勒着马缰团团乱转。
两轮枪声响过，密林中又嗖嗖嗖射出一排羽箭，羽箭至为强劲，众骑士身着重铠，亦是一箭贯穿。
骑士中的头领发出阵阵咆哮，陆渐虽然不知其意，也猜到是约束部众。
果不其然，持盾骑士甘冒箭雨，应声上前，在马车四周围成一面人墙，箭镞射中铁盾，发出铮铮急响。
那一轮箭羽狂暴短促，右方密林中黑影闪动，奔出几十名蒙面剑士，左手持盾，右手持剑，举盾挡住卫兵刀剑，举剑对准众骑士马腿乱砍。
待到骑士落马，再剑盾齐下，狠下杀手。
只是双方铠甲极厚，外有硬铠，内有软甲，刀剑极难刺入，卫兵们纵被劈倒，也难马上致命，在地上挣扎一阵，复又爬起，双方刀来剑往，杀成一片。
卫士人数居多，又都是百里挑一的武士，蒙面剑士眼看抵挡不住，且战且退。
金发骑士见状掣出剑来，举剑向天，呼叫一声，持盾卫士哗然散开，以那金发骑士为首，大声呼喊，奔腾而出，数十精钢大剑抡圆，劈出之时，恰似一弯上弦月变为浑圆。
蒙面人举剑一挡，无不刀折剑飞，数颗头颅随那重剑扫过，跳跃飞起，下方喷出道道血泉。
姚晴瞧得心跳加速，连吐舌头，陆渐却道：&ldquo上当了。
&rdquo姚晴道：&ldquo谁上当了？&rdquo陆渐道：&ldquo卫兵。
&rdquo说话间，骑兵阵已如一股旋风，杀到蒙面骑士前方，勒缰转马，金发男子长剑一指，众骑兵分为两翼，左右包抄，欲要将这群刺客统统围住。
姚晴笑道：&ldquo快赢了，哪儿上当了？&rdquo陆渐将手一指，说道：&ldquo你瞧。
&rdquo姚晴移目看去，悄无声息间，东南方山坡上的橡树林里闪出六条黑影，均是盔甲漆黑，面罩拉下，胯下的马匹也以黑甲笼罩，手中的粗重的铁枪黝黑闪亮。
突然间，六马齐嘶，黑盔骑士纷纷纵马飞出，平举长枪，向着马车俯冲。
此时众卫兵追杀刺客，马车身边的卫兵少了多半，只剩稀稀拉拉四个人护在四周，见状夹马迎上。
但来敌马力蓄足，力量惊人，二马一交，卫兵连人带马竞相翻倒。
黑骑士来势不减，顷刻间与那马车仅隔数丈，此时卫士中的骑兵精锐都被蒙面剑士引到远处，就算马胁生翅，业已不及赶回。
霎时间，百十人眼望黑骑士逼近，人垂剑，马停蹄，俱如木石，僵在当地。
&ldquo咻&rdquo，马车中突然射出一支羽箭，准头奇绝，从当先那名黑骑士的面罩隙缝中钻了进去，那人应弦滚落马下。
黑骑士还没还过神来，帘幕间精光一闪，又是一箭，依旧从面罩缝隙钻入，射中一个骑士面门。
那人身形后仰，不觉扯紧马缰，战马&ldquo咴&rdquo的人立而起，幕中人第三支箭早已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骏马后腿，那马一个趔趄，带着黑骑士轰隆栽倒。
后方两名黑骑士马蹄正急，不意突遭阻碍，收束不住，前蹄一绊，齐齐翻倒，其中一人铁枪脱手，嗖地掠过马车顶篷。
众卫兵又惊又喜，喝彩声已到嗓子边上，忽见剩下的两名黑骑士勒缰夹马，跳过同伙躯体，铁枪尖锋，距离马车不及一丈，众卫兵见状，又是目瞪口呆。
两名黑骑士眼看得手，忽觉马匹一沉，突然止蹄不前。
二人莫名所以，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服装奇异、容貌古怪的年轻人，背负一个少女，双手一左一右，各自攥住一只马蹄，竟凭一人之力，将骏马冲突之势硬生生拉住。
来人正是陆渐，他眼见车中人势危，背着姚晴从山丘上奔了下来，赶到时已是间不容发，当下奋起神威，拽住马蹄，沉喝一声：&ldquo给我回来！&rdquo神力转动，扯着两匹骏马连连后退。
黑骑士何曾见过如此神通，呆了呆，双双扭转身形，举枪向陆渐乱扫乱刺，不料陆渐的身子左一扭、右一扭，仿佛漫不经意，来枪却是一一刺空。
陆渐脚下如风后退，硬将两匹战马扯离马车十丈，眼看护卫骑兵赶回，方才放开马蹄。
黑骑士功败垂成，惊怒万分，不及再向陆渐报复，挥枪勒马，向远处狂奔而去。
陆渐无意伤人，任其去了。
护卫骑士一去一来，回头瞧时，蒙面剑士逃得一个不剩，急要回头追赶，忽听马车中人叫了两声，立时勒住马匹。
那名年轻的金发骑士催马赶到陆渐面前，神色欢喜，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似乎询问什么。
陆渐、姚晴都不懂此国语言，陆渐胡乱答道：&ldquo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本分，阁下不必在意。
&rdquo姚晴咬着他耳朵道：&ldquo傻瓜，你说这些，他又不懂。
&rdquo陆渐道：&ldquo管他懂不懂，做个交代，我们就走。
&rdquo背着姚晴便要转回客栈。
金发骑士见状，露出焦急之色，将马一横，拦住二人去路，一边口沫飞溅，大声诉说，一边舞动手中重剑，剑锋在陆渐面前挥来挥去，似乎不容二人离开。
姚晴瞧得生气，大声道：&ldquo陆渐，把他的剑夺下来。
&rdquo陆渐一挥手，伸出二指，将那剑尖钳住。
金发骑士一惊，运劲回夺，却如蚍蜉撼树，倏尔虎口一热，剑柄离手，一眨眼的工夫，落到了陆渐手里。
金发骑士瞠目结舌，愣在马上，一时间不知所为。
陆渐笑了笑，掉过剑柄，交还给他，金发骑士愕然接过，满脸迷惑，忽地跳下马来，冲陆渐鞠了一躬，又大声说了几句。
陆渐摇头道：&ldquo你说话，我们不懂。
&rdquo金发骑士涨红了脸，连比手势，陆渐仍不明白，这时忽听远处有人笑道：&ldquo陆渐，他请你去见女王，你怎么不去？&rdquo陆渐回头一看，谷缜一行走了过来，说话的正是仙碧，原来客栈中人许久不见二人，甚是担心，前来寻找。
仙碧走到三人之前，微笑着向那金发骑士说了几句，金发骑士盯着她，神色惊奇，忽地翻身上马，飞也似的奔向马车。
陆渐道：&ldquo仙碧姐姐，你会说这一国话？&rdquo仙碧笑道：&ldquo是啊，我们去见一见那位女王。
&rdquo于是众人来到马车前，就看车帘一动，一名体态修长的年轻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一头金棕色的秀发，高高盘在头顶，下颌尖尖，使得白皙的脸颊颇显瘦削，碧眼转动之间，流露亲切光芒。
令人吃惊的是，她左手握着一张金色大弓，当作手杖拄在身边，弓身长得出奇，几与主人头顶相齐。
陆渐寻思这张长弓便是这位女王自救毙敌的利器，但却想象不出这纤弱女子拉弓射箭的样子。
女王扫视众人，目光落在仙碧身上，一时间，二人一问一答地交谈起来。
兰幽、青娥均为众人通译。
那女王先问：&ldquo你们从哪里来？&rdquo仙碧笑道：&ldquo从中国来。
&rdquo女王一怔，急切问道：&ldquo马可波罗书里的中国吗？&rdquo仙碧道：&ldquo热那亚的马可波罗吗？我听母亲提到过他的大名。
&rdquo女王的眼里闪过一丝神采，说道：&ldquo那么忽必烈汗的子孙还好吗？&rdquo仙碧摇头道：&ldquo忽必烈汗的子孙已被赶出中国了。
&rdquo女王露出吃惊神色，低眉说道：&ldquo原来鞑靼人也衰败啦！&rdquo一会儿又抬起头，问道，&ldquo中国很远吗？&rdquo仙碧道：&ldquo很远，有高山沙漠，还有无数的盗贼。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