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潜龙变 第八章 反戈(2/5)
上了身家性命的。
”
“你赌对了!”吴六郎冷笑一声,向袁昇飘去问询的目光。
袁昇明白他的意思,无论是万岁还是辟邪司所有成员,都处于被太平公主嫡系大军追杀的极度凶险中,而这个叫花子头居然知道李隆基的去向,如果留着他,难保不会走漏风声。
事关天子安危和国运大势,容不得任何假慈悲,吴六郎已然蓄势待发,做好了斩杀孙小狮子的准备。
“是的,你赌对了。
”袁昇重复了一遍吴六郎的话,但语气已全然不同,“不过赌就赌到底,你敢不敢赌个更大的,入我辟邪司?”
袁昇的话让吴六郎、黛绮都是一惊,随即明白了他的苦心。
袁老大不想杀人,又不能将孙小狮子留下,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带他走。
而辟邪司内除了五大副使,另有许多精锐暗探,似孙小狮子这等机灵人物,倒也符合辟邪司不拘一格收揽人才的套路。
黛绮有些担心地盯着还不知自己处境凶险的叫花子头,只要这大汉吐出半个不字,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身首异处。
“敢呀!你说的可是真的?咱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可不能反悔。
”孙小狮子没有任何犹豫便狠拍胸脯应允下来,甚至欢喜得要跳起来,“好了,我孙小狮子这回修成正果了,祖坟冒青烟,今番入了大名鼎鼎的辟邪司。
”
“那便一起走吧!”袁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吴六郎,便转身钻入了暗道。
阴沉沉的暗道中,吴六郎才想起来低声问:“袁老大,这当真是那位爷的真迹?可那两句话太过古怪,写的是什么?”
“所受于太上之道,当须精诚洁心。
这两句话出自《灵飞经》……”
袁昇的目光悠远起来。
这条暗道跨过了崇贤坊,直抵延康坊。
天子李隆基一大早便从暗道赶赴延康坊,显然是要去会一个极重要的人物。
而延康坊内没有什么值得他造访的高官,除了那一位。
他的眼前闪过两道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个沉静的午后,太子李隆基比较悠闲,便带着亲信兼书画好友袁昇,去了延康坊一处幽静的别院。
李隆基、袁昇和这别院的主人有一个共同点:雅好书道。
三人中书法最好的,竟是这别院的主人。
袁昇清楚地记得,李隆基除了称赞别院主人的书法,就是拿他打趣。
这宅院既然称作别院,很明显是一个金屋藏娇的地方。
别院主人显然中了太子的激将法,便让自己的外宅姬妾出来拜见贵客。
那是个妙龄女郎,迥异于长安贵胄们所藏的各种绝色姬妾,带着一股清爽的书卷气息。
书卷女郎没有如寻常家伎那样表演歌舞,而是握起鸡距笔,在素绢上挥毫写了一页小楷《灵飞经》。
一纸书罢,翰墨未干,堂中已寂然无声。
李隆基和袁昇皆盯着那幅秀媚舒展、神采飞动的小楷惊叹无语。
从那宅子出来后,回去的路上,李隆基久久无语,忽然对袁昇说了一句半是抱怨半是疑惑的话:“如此佳人,为何不敢大方迎娶入门,却置之外宅?当年唐隆之变拨乱反正,万分紧急之际他心惊胆战,曾不敢开那个门,现在看,他还是魄力不足。
”
这句“魄力不足”,似乎成了对别院主人的定论。
自那以后,李隆基再也没有驾临过那里,甚至对别院主人,也隐隐有了些疏远之意。
袁昇明白,李隆基留下的这句话有两层含义,其一是向自己暗示延康坊的这家别院主人;其二,“太上之道”这四字,很可能是在暗示太上皇……
李隆基确实是在今早天光才亮时,便带着江梅儿,由孙小狮子领路,悄然进了那狭小悠长的暗道。
交代好了路径,孙小狮子拍拍李隆基的肩头便转身离开了。
李隆基站在幽暗的洞穴内,盯着孙小狮子的背影默然许久,直到那壮硕的身子彻底消失,才幽幽地吐了口气,慢慢放松了袖口内紧握机弩的右手。
这有些漫长的冷寂让江梅儿有些害怕。
她忍不住问:“喂,你怎么了?”她曾想过要叫他陛下或者万岁,但总觉得十二分古怪,便仍用寻常的称呼。
“没什么。
”李隆基笑了笑,擎起了蜡烛,拉起了江梅儿的手,“走吧!”
在大汉转身的一瞬,他几乎就想发动弩箭。
毕竟留下这汉子,对自己太过危险了。
但在最后一刻,他还是放弃了。
松脱机枢的一刻,李隆基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
“由他去吧,还是不要多生事端。
”
犹豫是否杀掉一个会泄露自己行踪的恩人,居然比剧斗冷惊尘更让李隆基挣扎难耐,而最终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却是不要节外生枝。
江梅儿被他拉住了手,觉出了男人的手上都是冷汗,心内也有些紧,便强笑道:“你是万岁爷,也害怕吗?”
他不由笑道:“万岁爷担心害怕的事情更多。
比如现在,我不仅要担心我,更要担忧你,无论天塌地陷,我一定不能让我的梅儿有一丝闪失。
”
“你……你说什么……什么梅儿……”黑暗中,她的脸火烧火燎起来,心也跳得飞快,又想到昨晚这个混账对自己的荒唐行径,慌乱中便想抽出手来。
他却握得更紧了,缓缓道:“几年前,我曾和一位叫玉鬟儿的女孩欢好过。
我以为自己对她只是欢好,那时候我还是个荒唐郡王,绝不认为自己会爱上一个人。
直到她为我舍身而死,我才发现,我很爱她,爱到骨子里那种……”
悠长的暗道中,江梅儿静静地听着,眼前只有烛火幽幽地闪耀,映得男人的高鼻俊目更增了几分硬朗和英气。
他说的是个跟她完全不相干的女人,但她却听得很痴迷。
“玉鬟儿去了之后,我一直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子,直到遇见你……”
他的手又紧了几分,她的心又热了几分。
他却忽然顿住了步子,前方的暗洞处已透出一线天光。
“出去就是延康坊了。
”李隆基盯着前方那团盛大的光亮,“不过前面会很凶险,你不要以为我现在还是皇帝,如果跟着我走,前面便是步步杀机,凶险难测。
”
他慢慢放开了她的手:“现在你可以选择,可以留下来,也可以逃去个安稳的地方。
”
“我不怕,”她却重重抓住了他的手,“我……我们永远在一起。
”
黑暗中她的眸子闪着灼灼的光。
他的双眼也热了起来。
他忽然将她紧紧抱住。
延康坊的九重巷,一道寻常巷陌的寻常宅院内,绿柳如荫,蝉声正沸。
钟旭每当心烦意乱时都会来这里。
与李易德、陈玄礼那些只知道舞枪弄棒的寻常武将不同,钟旭本身是位极负盛名的大书家,家学渊源,尤擅小楷。
三年前,长安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李隆基和太平联手发动唐隆政变,斩杀了韦后逆党。
在那场政变中,身为内苑总监的钟旭发挥了重要作用,他主管的内苑成了李隆基及其死士们杀进宫去的重要突破口。
但钟旭在政变中也有些不光彩的举动,跟临阵畏缩的王毛仲一样,钟旭在大变之前忽然也有些犹豫。
当时他缩在屋内,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任由李隆基及一干亲信将院门敲得山响,却不敢给他们开门。
关键时刻,是钟旭的正妻许氏站了出来,对战战兢兢的丈夫慷慨陈词:“大丈夫忘身殉国,必得神明相助。
况且你一直与临淄郡王等密谋大事,哪怕你今晚退出,又怎么能完全脱出干系?”
许氏的话最终将钟旭推到了胜利者的一方。
他起身开门拜见李隆基,更紧急集合了二百名内苑的园丁工匠充实入李隆基的队伍之中。
韦后终于覆灭,李隆基及其父相王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此后列封众功臣,钟旭居功至伟,竟拜中书令,封越国公,从五品小官一步登天而为首辅宰相,一时天下瞩目。
但钟旭到底根基资历太浅,能力欠缺,又加上一时忘形,接连遭人弹劾,经得太平公主推波助澜,便被人排挤出了执政中枢,先是转为户部尚书,还一度外放为官,三年间历经宦海沉浮,终于在半年前被召回京,授少詹事。
据说钟旭还京后,李隆基只单独召见了这位老朋友一次,在少詹事的职位后又让他兼领了内苑总监的旧职。
这少詹事是东宫的官职,正四品,位高职闲,向来用以安置退罢大臣,而内苑总监则隶属于司农寺,两个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职位,居然让一人独领。
其时正是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这对姑侄斗法热火朝天之际,李隆基的这步“闲棋”,也就颇为意味深长。
只是不知何时,京师便有钟旭临机畏缩、关键时刻还是被妻子正颜厉色一番痛骂才幡然醒悟的流言传出。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钟旭便活在了一个女人的阴影下。
每当看到妻子,他总觉得有些心虚甚至自卑。
所以他不愿待在自家宅院里,而是更喜欢来这间别院静坐,在这里品茶,在这里挥毫。
此间侍奉他的便是这个温婉女子。
她的目光永远沉静而温馨,看见她时他不会感到自卑。
这里非常安静,他的亲朋好友没几个人知道。
他可以心平气和地写一些字,但今天他显然无法心平气和,连着写了几幅字,心气却愈发浮躁。
“夫君为何烦忧?”女子眼波温润如水,轻轻地问。
“只怕要出大事了。
”钟旭长长叹了口气,他已经感觉到今晚的太上皇家宴玄机重重,却不想跟她说太多,只道,“今日午膳要早些,我马上就去内苑,宫里面的事情还很多,今晚不会回来了。
”
女子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着头,起身默默地为他研墨。
正当他要再展开一张滑如春冰的益州麻纸时,却听到冷寂的院中传来一声轻叹:“钟将军万安,万岁特命我来问你好。
”
面蒙青纱的李隆基出现在了窗外,蛊毒初解的他,声音还有些含混。
他带着江梅儿踅到了后院,估摸好了方位,窥得四周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