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潜龙变 第八章 反戈(3/5)
,才翻墙而入。
“足下是谁?”钟旭登时有些震惊。
他这处金屋藏娇的别院比较僻静,再加上不愿张扬,所以院内只有几个丫鬟仆妇伺候着,确实疏于防护,想不到居然有不速之客。
李隆基沉声道:“某是辟邪司吴六郎,特奉万岁之命,来跟你说几件事。
”说这句话时,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暗下决心等过了此劫,一定给吴六郎升个像样的官职。
他眼光深远,已看出要破此局,唯一的可能就是尽快找到太上皇,而太平公主在遍寻自己不得后,很可能会抢先对太上皇动手。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晚间的太上皇家宴都要出大事。
之所以突然找到这里,是因为钟旭虽然一直不受重用,但那个内苑总监的职位,仍旧是他担任着。
这个职位看似不起眼,却关系重大。
也正因钟旭近年来升迁无望,反而在太上皇、天子李隆基和太平公主三方的力量角逐中成为谁也不愿动的神秘人物。
钟旭不由蹙紧眉头。
他本是个文职官员,虽然也耍过一阵枪棒,但平生只做过一件武事,那便是在内苑总监的职位上追随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
此时他听来人直呼自己为钟将军,颇显得意味深长,又听得吴六郎的名字,更是心底一紧,不由沉吟道:“原来是辟邪司的吴将军,不知有何凭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事出紧急,万岁只给我写了一份手谕,钟将军应当识得。
贵府虽然闲适,终究有些杂役,某暂且蒙面,还望见谅。
”
钟旭只得将李隆基请入屋内,一抬眼,才看见李隆基身后还跟着一名娇俏女郎。
“这位是辟邪司的青瑛副使。
”李隆基又向江梅儿使个眼色,随即便跟她大剌剌地分坐在两张胡椅上。
幽静的书房内是身份奇特的两男两女,四双眼睛交互打量着,都是心中惊疑不定。
钟旭从李隆基手中接过那份货真价实的天子手书。
那当然是李隆基刚刚写就的,只是秃笔残墨,纸质简陋,上面写着三行字:
与卿暌违日久,忆九重巷内饮醪糟,论书道,殊深驰念。
朝中有人言卿心存首鼠,此皆庸人愚见,岂足一哂。
而京师板荡,朕愈思卿之体国。
今大变之际,特遣朕心腹青瑛六郎驰援,可与卿见机而行。
如卿忠勇,何待多言。
付钟旭。
“不错,这确是万岁的真迹!”身为大书家的钟旭一眼看出了皇帝的笔法,手不由抖了起来。
这三行短笺的头一行说的便是他君臣才明白的往事,那时候还是太子的李隆基和袁昇来他这九重巷私宅谈论书法之道,喝的是他家私酿的甜醪糟,现在天子居然很怀念这些往事。
随后便说有人在天子身前进谗言,说他钟旭首鼠两端,但天子却认为这是庸人愚见,越是当前的板荡变动之际,天子越是思念公忠体国的钟旭。
所以此刻特遣心腹青瑛和吴六郎赶来与他见机而行。
李隆基低声道:“万岁写这密笺时是在宫外,当时他忽然想起钟少詹来,随手扯下麻纸写了此笺,命我二人速来见你。
”
这短笺用纸很随意,其实是个破绽,但他轻轻巧巧一句话便将这破绽遮掩过去,而且在钟旭听来会觉得是亲近者之间才有的随意。
“是,是,”钟旭连连点头,叹道,“难得万岁还记得我家的酒。
”
“外界纷纷传说,钟将军已投了太平公主。
在万岁驾前说你坏话的人也不少,但万岁每次听了都摇头沉吟说,不可能,不可能,老钟绝不是那样的人。
”李隆基盯着钟旭渐趋激动的脸,继续说,“便在前晚,万岁紧急召见我时,我还见他一人在殿内徘徊,喃喃道,大变在即,可信的人不多,钟卿绝对是一人。
至于投靠之说,那必是别有用心之人散播的谣言。
太平以堂堂公主之尊,若传信宴请钟旭,他一个少詹事敢不赴宴?岂能以吃过几次太平的酒席,便将钟旭归于太平嫡系?”
钟旭听得这话陡觉眼眶一热,只觉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和白眼在这几句话前都显得微不足道,登时泪水唰地涌了出来,仓促间忙低下头掩住脸,几乎哽咽地道:“能得万岁这一句话,臣死也甘心了。
这时节,万岁命你过来,想必定有要事?”
“那是自然,今晚太上皇家宴,只怕要出大事了……”李隆基幽幽叹了口气,“如这密诏所书,要出大事的时候,万岁便想到了你。
”
钟旭的目光不由颤了颤,他确实嗅出了些味道,所以今日才这么心绪不宁。
他转头对那温婉的女子吩咐道:“速去准备酒菜,我和二位将军说些话。
”
那女子很乖巧地给两位客人奉了茶,才悄然退出去。
李隆基又指了指江梅儿:“青瑛副使已经易容潜装许久了,终于将太平公主府内的诸般阴谋秘事探听得一清二楚。
太平的各种密谋诡计,都已落在了万岁手中。
只是时机未到,万岁还要故意示弱,所以王琚、陈玄礼、王毛仲等文武干将现在都神隐不出,但北门四军和南衙诸卫都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万岁实是不发则已,一发必中。
不过,太平这密谋便与今晚的盛宴有关,万岁不得不全力措置,无暇召见你,特命我二人来此见你,另有密令交代。
”
钟旭越听越惊。
他并不知道太平公主的各种机密运筹,更不知道李隆基现如今的窘迫处境,只是依稀察觉出这两天的京师形势有些出人意料的古怪,直到听得这话,才知道原来陈玄礼等天子嫡系武将实则早有防备,甚至已备好了大军。
如果是这样,太平公主必败无疑。
难得这时候万岁还会想起自己,这也许是自己又一次面对从天而降的良机了。
一念及此,他甚至不敢安坐了,急忙站起,躬身道:“原来如此,不知万岁有何密令,请吴将军示下。
”
“青瑛副使已经探明,太平那边安排了一批死士,极可能会在今晚皇室家宴上突然发难,刺杀万岁。
万岁已紧急措置,在内苑内外安排了多路人马,太平公主及其亲信进宫赴宴,实是自投罗网罢了……”这一番话显示了己方的强大势力,让钟旭惑然顿去。
李隆基一直紧盯着钟旭,见他脸上疑色已消解,才缓缓吐出今日的主要目的:“万岁特命我二人扮作你的亲兵,由你带进宫内,以便保护太上皇。
”
“钟旭遵旨!”钟旭郑重其事地长揖到地,忽又抬起头,沉吟道,“如此非常大变,万岁何不先发制人,一举荡平太平逆党?”
李隆基摇了摇头道:“事机太急了,万岁一时间难有万全之策。
而且钟将军也该知道,太上皇向来顾念与太平公主的兄妹之情,万岁至孝,不愿让太上皇伤心,所以迟迟不肯抢先发难。
”
“万岁至仁至孝,上通于天。
”钟旭的腰再深深弯下。
“太平公主那边死士高手不少,我们定要小心为上。
”江梅儿是头牌舞姬出身,逢场作戏的本事丝毫不弱,这时才将那句早就定好的台词舒缓地说了出来。
她所扮的青瑛副使,地位远较吴六郎要高,在最后时刻才发言,反有一锤定音的威势。
“明白,钟某定当肝脑涂地。
”钟旭微笑起来,将那只钧瓷茶盏推了推,“请青瑛副使、吴将军饮茶。
”
他这时唯一的疑问就是这位在京师坊间名气不小的吴六郎不知为何一直蒙着脸,借口让他饮茶,其实是很想看看此人的真容。
李隆基知他的心意,却不愿让他看出自己的真身,掀起嘴边的青纱,端起杯轻啜了半口,叹道:“钟将军见谅,某昨晚突遭逆党奸徒袭击,虽苦战得脱,但脸上遭了蛊毒,容颜骇人,暂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请钟将军赠些粉膏等物,稍时容我涂抹改装一番。
”
钟旭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他那姬妾急匆匆地走入,低声道:“夫君,外面突然来了一位客人,自称是太平公主差遣,名唤离明潇,说有急事见你。
我将他稳在客厅了。
”
“辨机卫离明潇?”钟旭脸色一苦,惊道,“此人是太平的嫡系,最是诡诈难缠,你确认已将他稳在客厅了?”
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大笑:“钟大人好大架子,老友来访,怎的还躲躲闪闪?”笑声响亮,震得窗棂嗡嗡作响,院中鸟雀惊飞。
李隆基眼芒一寒,沉声道:“莫慌,我们去里屋暂避,你虚与委蛇,尽快打发走他。
”
钟旭雅好书道,书房规模不小,是一明两暗的大厅。
李隆基站起身扯着江梅儿进了里屋。
二人刚进屋掩好门,那不速之客已大步进了书房,正是原刑部六卫中混得最为风生水起的老二“辨机卫”离明潇。
此人能言善辩又颇多机智,早被太平公主看中调入公主府,任公主府侍卫副统领。
“离明潇,你懂不懂规矩?”钟旭低喝,脸色顿沉,暗道自己虽然官职较之当年中书令的宰相之位已经大降,但少詹事仍是堂堂四品,这辨机卫不过算个“吏”,即便他现在受太平公主宠信,成为冷惊尘之下的公主府第二人,那仍旧与自己的官位差着数级。
“来得鲁莽,还请钟大人海涵。
”离明潇瞟了眼那温婉女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某在贵府内竟没寻到大人,好在公主府消息灵通,知道钟大人此处还有一间花宅。
呵呵,公主这密令太急,若不能在一时三刻间寻得钟大人,只怕离某项上人头不保了。
”
钟旭听他说得郑重,倒无暇理会他话中的揶揄之气,沉声道:“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也没什么,今晚的盛宴非比寻常,公主殿下命我协助大人。
咱们最好及早进宫。
”
钟旭哼道:“盛宴当然重大,但自有殿中省各司其职地去忙碌,我这内苑总监是个闲差,只管些园丁、工匠而已,值得公主殿下如此记挂吗?”
“事关宫闱内苑,便从无小事,钟大人身为内苑总监,实则便是内苑的一道重要入口,大人何必自谦?”离明潇忽然看到了案头的三个茶盏,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