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曲终人散(1/5)
北京兴化门外有个地方叫钓鱼台,据说金初有个诗人名叫王郁,曾隐居于此,以钓鱼为业,因而得名。
其后金太宗完颜晟在这里建了一座行宫,并将王郁钓鱼的潭疏浚打大成湖,于是渐渐成为公子王孙的游乐之所,在险湖那座山岗上建了许多别墅。
其中一座就是完颜家的,如今是商州节度使完颜鉴夫人的住所。
此处正有人在门前卖花,这个人是檀羽冲。
“卖花,卖花!金盏、绣球、大红菊、姚黄、白玉、黑牡丹,谁家要买趁早买!”他大声叫卖,那家人家的门却不打开。
檀羽冲提一口气,又再叫卖:“极品黑牡丹,青龙卧墨池。
名花卖识主,识者莫迟疑!”这次用上了传音入密的内功,声音穿过重门深户,估量完颜夫人即使是在最内里的一道,也当听得见了。
过了一会,那家人家的门果然开了。
出来的是个女仆。
檀羽冲不觉有点失望。
他当然不敢希望完颜夫人亲自出来,他的失望是因为不见他的妹妹。
一般说来,小孩子多是喜欢新奇的事物的,门外有人卖花,而且叫卖的是极品黑牡丹,他的妹妹为何不跟女仆出来看呢?
那女仆也似乎有点诧异的神气,说道:“你当真有青龙卧墨池吗?”
檀羽冲道:“不信你看!”在篮中捡出黑牡丹,给那女仆。
女仆说道:“我是不懂的,要给夫人看才知真假。
你跟我来。
”
檀羽冲跟那女仆进去,不过,只是登堂,未能入室。
女仆叫他在客厅坐下,接过他手中的花篮,说道:“我拿去给夫人,你在这里待上一会儿。
”让一个卖花的小厮在华丽的客厅坐候,对他也可算得优礼有加了。
但檀羽冲的失望更加深了,因为还是未见他的妹妹。
过了一会,那女仆出来说道:“夫人说,这黑牡丹虽然不错,但却不是青龙卧墨池。
不过你知道这个花名已经算是不易,夫人说不能叫你白来一趟,这十两银子是赏给你的。
”
十两银子买一朵真的“青龙卧墨池”也足够了。
不过,檀羽冲当然不会要她的。
他故意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道:“我的功夫学不到家,这是什么意思?”
檀羽冲道:“实不相瞒,家母是给人家种花的,而且种的都是牡丹。
我自小在牡丹园中长大,什么名种牡丹都曾见过。
我以为这是青龙卧墨池,谁知还是看差了。
”
那女仆吃了一惊,说道:“你多等一会儿。
”
这次她出来的时候,对檀羽冲更加客气了,说道:“夫人想问你几句话,你跟我来。
”
檀羽冲暗暗欢喜,只道这次一定可以见得着完颜夫人了。
哪知道还是见不着。
不错,这次他不仅只是登堂,而是入室了。
他被请进完颜夫人的卧室。
但完颜夫人的卧室是一间套房,他在外间,还是有一板之隔。
“你说你的母亲给人家种花,那家人家是什么人家?”完颜夫人隔着板壁问他。
说话的声音似乎有点气喘。
檀羽冲不觉一怔,心里想道:“完颜夫人是会武功的,怎的说几句话也会气喘,难道她是生病了么?”他的听觉甚为灵敏,听得出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他的妹妹如果在家的话,按说是应该留在房间中陪伴完颜夫人的,此时他只能盼望他的妹妹能够及时回来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家,只记得那家人家有许多武士,主人好像是个将军。
”檀羽冲答道。
完颜夫人心头一跳,接着再问:“令堂本来就会种花的吗?”
“不是,家母是到了那家为佣,才跟那家人家的花王学会种花的。
”
“你说你自小在牡丹的园中长大,难道那家人家的花园里就只种牡丹?”
“那家人家有两个花园,大花园里什么花都有,小花园里只种牡丹。
”
“为什么只种牡丹?”完颜夫人喘着气说话,连她的女仆都听得见了。
“夫人,你省点气力说,让奴婢替你传话好吗?”那女仆赶忙进入内室,服侍主人。
“因为那家人家的主母只爱牡丹。
”
“你还记得那家人家的主母是个怎么样的人吗?”完颜夫人低声向女仆说,再让女仆替她传话,其实檀羽冲是听得清楚她说什么的,不过他却并不说破。
“那位夫人又美丽,又高贵,而且心地又很慈祥。
”檀羽冲道。
这次完颜夫人和那女仆说话的声音更小了,檀羽冲也听不完全。
女仆传话:“夫人不想听空泛的颂词,夫人想要知道的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檀羽冲道:“让我想想。
”装模作样,想了片刻,忽地问那女仆:“大姊,你会吹箫吗?”
问题来得太过突兀,那女仆呆了一呆,说道:“为什么你问我会不会吹箫?”
檀羽冲道:“那家人家的主母有个丫环,和你一般年纪,很会吹箫,不过吹来吹去,老是一个曲调。
”
那女仆道:“夫人想要知道那家人家的主母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你说这些不相干的话干吗?”
檀羽冲道:“丫环吹的那个曲子,就是她的主母教会她的。
她已经吹得很好听,但据她说,她的主母吹得比她更加好听。
但只教一支曲子,不是有点特别吗?不过,那支曲子也真是百听不厌,我听得多了,也会吹了。
”
完颜夫人越发吃惊,不要女仆传话,便即提高声音说道:“哦,你也会吹?唉,可惜我那支玉箫失了……”
檀羽冲道:“恰巧我也有一支玉箫,夫人,你若是不嫌污耳的话,我吹给你听。
”
玉箫一亮,女仆禁不住失声惊呼:“夫人,他这支玉箫好像比你以前那支玉箫还好得多!”一个卖花郎居然能有一支堪称稀世之珍的玉箫,实是不可思议的事;但完颜夫人已是无暇思疑了,因为檀羽冲已经开始吹箫,箫声把她带进入了一个如幻如梦的境界!
她好像看见了她少年时代的情人,正在手持玉箫,含笑向她走来。
这是耶律玄元和她第一次相会之时,吹给她听的一支曲子。
也是和她分手之时,吹给她听的那支曲子。
她茫然若梦,不知不觉,跟着节拍,哼出歌词。
万万花中第一流,残霞轻染嫩银瓯。
能狂紫陌千金子,也感朱门万户侯。
朝日照开携酒看,暮风吹落绕栏收。
诗书满架尘埃扑,尽日无人略举头。
箫声止了,完颜夫人却好似还在梦中,怆然说道:“玄元,你为什么要来?二十多年了,你还不肯放过我么?”
女仆失声惊叫:“夫人,你说什么?他不过是个花店小厮!”
完颜夫人忽地坐了起来,叫道:“不对,他不是花店小厮,快叫他进来。
”不待那女仆传呼,檀羽冲已经踏进她的卧房了。
“你究竟是谁?”完颜夫人颤声问他。
“我是兰姑的儿子,拜见夫人!”檀羽冲跪下去给她行礼。
完颜夫人呆了一呆,蓦地起身,说道:“我早就该想到你是兰姑的儿子了,我怎能受你的大礼,快快起来!”
她无力拉起檀羽冲,竟然也跪下去给他还礼。
女仆这一惊非同小可,说道:“夫人,你、你——”只道主人疯了。
“你知道他是谁?”完颜夫人道。
这个女仆是她回到金京之后才跟她的,说道:“我知道兰姑是你从前心爱的侍婢,但她的儿子……”
完颜夫人道:“你知道什么,他是小贝勒的身份;他的母亲也不是寻常人,她是南宋名将岳飞外孙女儿!他的身份比我高贵得多!”
那个女仆登时呆若木鸡。
檀羽冲将完颜夫人扶起,说道:“夫人,请你不要这样说。
什么贝勒的身份与我无关,我只是用兰姑的儿子的身份来见你的。
”
“从前我不知道你们母子的身份,实在委屈了你们,请你原谅。
”完颜夫人道。
檀羽冲道:“我们母子在患难中得你庇护,大恩大德,永难言报。
我是为了死去的母亲向你磕头的。
”
完颜夫人道:“啊,令堂她,她仙逝了。
”
檀羽冲道:“就是在夫人出走那天,家母不幸在你的牡丹园里,中箭身亡的。
”
用不着他多说,完颜夫人已经知道他的母亲是给自己的丈夫叫手下射杀的了。
完颜夫人忍着眼泪,问道:“飘香呢?”飘香就是她出走那天,特地将飘香留下,叫她去阻止耶律玄元向她丈夫寻仇。
檀羽冲道:“飘香也是给府中的武士射杀的。
”
完颜夫人道:“那支玉箫呢?”
檀羽冲道:“她身亡之后,想必是落在你丈夫手中。
”
完颜夫人欲哭无泪,说道:“都是我不好,害死了你的母亲,又害死了飘香。
”
檀羽冲道:“夫人,这不关你的事。
我的母亲虽然死了,也还在感激你的。
夫人,你的面色好像有点不对,不是生病吧!”
完颜夫人道:“这是我的老毛病,不要紧的。
对啦,你的玉箫可以让我看看吗?”
檀羽冲道:“当然可以。
”
完颜夫人接过玉箫,又是欢喜,又是感伤,说道:“这支玉箫,你、你是怎样得来的。
”
檀羽冲道:“是恩师给我的。
”
完颜夫人道:“啊,他已经收你做弟子了。
他、他好吗?”
檀羽冲道:“他,他老人家很好。
只是,只是……”完颜夫人道:“只是怎么样?”
檀羽冲道:“只是挂念夫人。
夫人,有几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完颜夫人道:“你说!”
檀羽冲道:“钓鱼台恐非隐居之地,夫人,你若决心放弃富贵荣华,不如,不如……”
完颜夫人陡地喝止他:“你,你不要说下去了!已经太迟了,我,我不能这样做了!”
女仆呆立一旁,不知他们说些什么。
只见完颜夫人已是颓然倒卧,面色更加难看。
“夫人,你、你怎么啦?”女仆给吓慌了。
檀羽冲道:“别慌,让我看看。
”耶律玄元杂学甚广,医卜星相无所不能,檀羽冲在他门下八年,粗通医术。
他给完颜夫人把了把脉,说道:“夫人,你这好像是心气痛的毛病,只要心境宽舒,自然会好的。
”
檀羽冲不敢让完颜夫人再受刺激,转过话题问道:“我那妹子为何不在你的跟前服侍?”
完颜夫人道:“我早就应该对你说了,你的妹子,她、她……”
檀羽冲吃了一惊,一面替她推血过宫,一面问道:“她怎么样?”
完颜夫人气息调匀,说道:“你别惊疑,她只是不在这里。
”
檀羽冲道:“她到哪里去了?”
完颜夫人正想回答,忽地听得有人敲门。
完颜夫人皱起眉头,对女仆道:“你去看是谁?若是那些无事来献殷勤的夫人小姐,你给我挡驾!”
“开门,开门!”来客似乎等得不大耐烦,从敲门变成拍门了。
完颜夫人觉得声音好似熟人,一时间却想不起来是谁,皱眉道:“怎的这样没有礼貌!”
檀羽冲小声道:“来的一共是三个人,好像是一主二仆。
”
完颜夫人道:“你怎么连身份也听得出来?”
檀羽冲道:“叫开门的是两个人,另一个人不出声。
这不出声的自必是主人的身份,而且身份一定非同小可!”
完颜夫人道:“何以见得?”
檀羽冲道:“他们敢在你们的门前大呼小叫,当然是倚仗主人的身份。
”
完颜夫人哼了一声道:“如此无礼,管他是谁,我都不见!”但在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