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未泯杂念参无相三戒当持号不岐(4/5)
受他之托,抚养这个婴孩的那家姓蓝的猎人夫妇了。
蓝靠山怔了一怔,大喜叫道:“戈大哥,你果然来了!”
不岐无暇追问他说的“果然”二字是什么意思,便道:“蓝大嫂,让我抱一抱他。
”
他抱起婴儿,想起那日师妹托孤的情况,心头百感交集,勉强定了定神,把小指头塞进婴孩口中,让他吮吸。
蓝靠山的妻子笑道:“戈大哥,你的指头好像比我的奶头还有效,你瞧,他不哭了,他睁大了眼睛看你呢。
哈,他真的好像认识你,认得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她是山沟里长大的女人,说话不避粗俗。
不岐心中苦笑:“他长大了,不把我当作唯一的仇人就好。
”说道:“我已经出了家,我已经不是戈振军了。
我叫做不岐。
”
蓝靠山道:“不岐?嗯,我可叫不惯。
你出家也好,在家也好,我还是叫你戈大哥。
”
不岐道:“随便你吧。
我只想知道,你们怎样会来到这里的?”
蓝靠山道:“咦,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
不岐惊疑不定,说道:“我?”
蓝靠山道:“半个月前,有位道长来到我们家里,说是你在武当山出了家,为了想和孩子时常见面,特地托他带了银两和口讯来给我们,叫我们搬到武当山去。
难道他说的是假话吗?”
不岐道:“这位道长是怎么个模样?”
蓝靠山道:“年约三十左右,眉毛很浓,身高体胖,唇边有颗黑痣的。
”
这正是不岐上山的那一天,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那个道人不败,不败是长老无量的大弟子,不岐心中雪亮了,“怪不得在我行拜师礼那天,凡是有职司的弟子都来观礼,唯独不见这位师兄。
原来他是下山办这件事。
”于是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道:“不错,你说的这个人道号不败,我是在他的面前露过思念你们和这孩子的口风,想必是他想帮我达成心愿,故此就冒称是我托他捎口信和带银两给你们了。
”
蓝靠山道:“这就对了,我亦想过,天下只有说假话骗钱的人,哪有反而自己花了银子来说假话的?”
蓝靠山的妻子道:“这位道长真是好人,他不但花钱帮我们搬家,还帮我们安排了今后的生活。
”
不岐道:“啊,怎样安排?”
蓝靠山道:“我们来到的那一天,他就带我去见管香积厨的那位道长,说我是他的小同乡,叫那位道长给了我们一块菜地耕种。
”原来武当山上有为数将近一千的道士,粮食可以向富有的信士募捐或者在山下购买,囤积起来,但每日吃的新鲜蔬菜则是必须在山上种的。
武当弟子开辟了一千多亩菜地,免收地租,交给愿意上山的人家种菜。
不过,由于免交地租,故此山上的菜农多半也是和武当派的弟子们有点关系的。
蓝靠山道:“我本来是猎人,也很喜欢靠打猎来过日子,但一想,种菜是要比打猎安定得多,他日我年纪大了,打猎没气力,但种菜则还是可以的。
而且我自己虽然不怕冒打猎会给野兽所伤的险,这两个孩子我却是希望他们不必冒这种险的。
但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我搬到这儿就可以和你时常亲近了。
”
不岐道:“你说得对,我这位不败道兄,真是为你们设想得周到。
我也应该去向他多谢一声的。
好,那你们就安心住下吧。
天色已晚,改天我再来看你们。
”
不岐怀着满腹疑团,走出蓝家。
转过山坳,只见长老无量道长还在原来的地方等他。
“不岐,你见着你的朋友和那孩子了吧?是我叫不败用你的名义叫他们来的。
”无量说道。
“是。
我已经知道。
”不岐木然回答。
无量说道:“这孩子是你师父的外孙,也是我的何师弟唯一的骨肉。
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不岐说道:“师妹本来就是把她的遗孤托给我的。
我想,我和师叔的心意都是一样,要这孩子近在身边,才好照料。
”
无量微笑道:“那么,你满不满意我这样安排?”
不岐说道:“多谢长老师叔,安排得这样周到。
”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是在心中苦笑,但也并非全是“反话”。
他的确是曾想过要蓝家搬来武当山的,但倘若这件事情是由他去办,恐难免惹起同门的疑猜。
如今由本门长老安排蓝家来做菜农,那么日后他和这家人往来,也就自然多了。
但疑团莫释的是,无量怎会知道这孩子落在蓝家?师妹产子以及他把这孩子交付蓝家一事,他是对掌门师父也还未曾说出来的。
“难道无量师叔,他,他那天也是在盘龙山上?我做的事情,他都看见了?”
另一个更可怕的想法蓦然在心中升起:“霍卜托那封信是不是他拿走的?甚而,甚而……隐藏在本派的那个凶手也就是他?这,这恐怕不会吧!无极师伯与他相处数十年,倘若凶手是他,他暗算无极师伯的时候,无极师伯即使没见着他的面,也该知道是他的,但无极师伯却是直到死时,还是猜想不透是谁。
不过,凶手和偷信的人也未必是同一个人,那封信恐怕难保不是他拿走的了。
”
他胡思乱想,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他心底的怀疑,也是不敢在无量面前,露出半点口风的。
无量却似看出他有心事,若有意若无意地说道:“心中有主宰,歧路任由之。
无色亦无相,何悔复何疑?这是掌门给你的训示吧?嗯,任何人都是一样,有些事情,未到适当时机,他是连对亲人都不愿说出来的,别人怀疑,那是别人的事。
甚至有些事情,连自己也不知做得对是不对的,但只要自问并非存心去做错事,那也无须后悔与多疑。
是是非非,将来总有一天明白。
”
无量这番说话,表面听来,好像是为一个新入门的晚辈弟子“说法”,但在不岐听来,这番话却是话中有话,而且每一句话都好像是针对他的。
照不岐的“诠释”,这番话最少包藏有三种意思:第一,他已经知道了不岐所做的事情,包括不岐“误杀”师弟一事在内。
第二,他也看穿了不岐的心事,这心事就是害怕别人知道他的某些秘密。
第三,因此他向不岐暗示,叫不岐只可“心照不宣”。
那“弦外之音”即是:“你不要问我怎会知道这孩子落在蓝家,未到适当时机,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但什么才是“适当时机呢”?)你有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我也是一样!”
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有唯唯诺诺,连声称是了。
无量忽道:“蓝家夫妻知道这孩子的来历么?”
不岐道:“他们只知道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
”
无量道:“如此说来,连蓝靠山也未知道孩子的亲生父母是谁?”
不岐道:“我想,是不必告诉他吧?”
无量说道:“好,那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我和你了。
”
不岐道:“不败师兄呢?”
无量道:“他只是奉我之命去办替蓝靠山搬家的事情。
我这个徒弟本领不济,但也有一样好处,绝对对我忠心。
我不告诉他的事情,他就不敢多问一句。
”
不岐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但却压上了另一块石头,另一块更加重大的石头!
只有无量知道他的秘密,那么他岂不是从此要受无量挟制?
还有,除了这一件秘密,无量是不是还知道他的另一些秘密?听无量的口气,似乎他所知道的还不仅仅是那一天在盘龙山上发生的事情!
无量不知是否看出他的心思,微笑说道:“不要胡思乱想了。
天色不早,快回去吧。
”他的笑容倒是十分慈和的。
回到道观,天色早已黑了。
不岐匆匆吃过晚饭,便即去见师父,他是新来的弟子,必须加倍用功,除了日课,还要做晚课的。
无相真人正在打坐,听见他走进房间,这才张开眼睛,缓缓说道:“唔,你回来了。
”
“禀师父,我往后山采药,回来晚了。
”不岐说道。
心里可着实有点儿害怕师父细加盘问。
无相真人道:“我知道。
嗯,听说你今天采药的成绩倒还不错呢,有两支灵芝是很难得的。
”
不岐不觉一怔,他今日采得的药都是普通草药,哪有什么灵芝!
但他随即也就省悟了,管理采药事务的正是无量的另一个弟子不呆,这个“成绩”想必是不呆替他虚报的。
而不呆之所以要这样做,不用说,当然是奉乃师之命了。
无相真人微笑道:“是无量师叔陪你回来的吧,他很夸赞你呢。
”
不岐这才恍然大悟,给他虚报成绩的原来并不是不呆,而是长老无量。
他暗笑自己糊涂,即使是采获灵芝,这点小事,管事弟子也不会特地去禀告掌门的,当然是无量曾经来过这儿,在和师父的闲谈中谈起的了。
“弟子哪有什么值得无量师叔夸赞?”不岐定下心神,装作谦虚的样子说道。
无相真人微笑道:“你想知道他夸赞你什么吗?他夸赞你又聪明,又好学呢。
他说他和你谈论本门武学,你说得头头是道,而且最难的是还能有自己的见解,触类旁通。
”
不岐道:“无量师叔太夸赞我了。
我入门不过一月,得闻本门的上乘武学,这才略有寸进,这寸进也都是师父教导之功。
”
无相真人皱眉道:“我喜欢说老实话,不喜欢别人奉承,你虽然只跟我一个月,也该知道我的脾气了。
”说了不岐几句,这才恢复笑容,续道:“武学我可以教你,资质可是你自己的。
”
不岐鼓起勇气道:“有一事弟子不知该不该问?”
无相真人道:“你尽管问!”
不岐道:“上月初六那天,无量师叔不知是否在武当山上?”这一天正是他的俗家师父何其武被害的第二天,也正是他“误杀”耿京士以及无极道长因伤重而死亡的那一天。
无相真人道:“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不岐道:“弟子不敢隐瞒,弟子心中实是不能无疑。
听说,听说无量师叔的太极掌力在本门是仅次于师父你的……”
无相真人面色一端,沉声说道:“你上山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和你说过了。
本派创立二百余年,难保没有一两个嗜武成迷的弟子把本派武功与外人私相授受。
太极拳、太极剑都未必是本门的不传之秘,练成如我这般的太极掌力,那也不算稀奇,你怎能胡乱怀疑本派长老!”
不岐道:“弟子知罪,弟子本是不该问的。
”
无相真人道:“但你已经问了,我不说无以释你之疑。
无量师弟为了练本门的上乘内功,三个月前就开始闭关,直到你来到武当山的前一天,他才开关的。
他是足足闭关了三个月。
”
三个月前,丁云鹤都未遭暗算,已故长老无极道人被人用太极掌力所发的暗器打伤,又是在丁云鹤遭人暗算之后,不管凶手是否同一个人,都不会是无量了。
凶手都不可能是他,而不岐找不着的那封信,更加不可能是他拿了去的。
这件事是上个月初六才发生的。
“但那天的事情,为什么无量师叔好像有如目击一般呢?”不岐百思莫得其解,不过却是不敢从坏那一面怀疑无量长老了。
无相真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