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5)
赶紧追上去,硬把大洋塞给了他,他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尹朴修寻思,这良民证一时半会儿是办不来的,只有动员关系,先把“妹妹”接进城再作打算。
他想到了皇协军大队的刘副官,这人还算有点中国人的良心,跟他的交情也还不错。
他试探过刘副官,刘眼看日本人气数将尽,向他表示了择机反正的意向。
对,就找刘副官,先去把人接进城,再叫他抓紧办一张良民证。
这刘副官果真爽快,马上就和尹朴修一起,乘黄包车赶到了东城门。
二人一下黄包车,刘副官说,我对鬼子就说是我妹妹来找我,并叫尹朴修先出城去等他。
他找到了镇守城门的鬼子小队长小野,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敬烟的,诡称他自己的妹妹从老家来找他,没有良民证进不了城门,想恳请皇军行个方便。
小野队长喷着烟圈说,哟西,中日亲善,你刘副官朋友的有,你妹妹开路开路的。
说罢,就去城门口给值勤的卫兵打了个招呼。
刘副官道过谢,赶紧出城。
却说馄饨摊前,静姝担惊受怕,等尹哥等得望眼欲穿。
岂料尹朴修压低了草编凉帽的帽檐,混在出城的一群人里,已经先绕到她的身后,再移到她的侧面几米远的地方,在冷冷地打量她了。
摊主正忙于招呼刚到的几个客人,也没怎么在意身后。
一时间,尹朴修还真没能认出正引颈张望的静姝来,心想眼前的这个身穿水乡衣裳的女子会是谁呢?这也难怪,时隔七八年了,他当年投笔从戎时,静姝才是个12岁的黄毛小丫头,女大十八变嘛,加上她又化了妆。
此刻,静姝却敏感到身体左侧射来的目光,她急忙扭头一瞥,两人二目相对。
静姝只愣了片刻,就认出了记忆深处的尹哥。
尹哥!尹哥!她边急切地叫着,边下意识地迎上前去。
你是……她的模样,加上她的声音陡然激发了他。
你是静姝妹妹?
是,就是我!
你怎么来了?
爹娘想你了,就叫我过来看看……她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当然明白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就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时,刘副官走了过来,尹朴修忙介绍他跟“妹妹”认识了。
有刘副官罩着,静姝顺利地进了吴汨城。
三人进了东门不久,刘副官就告辞,临走还小声对尹朴修说,你赶紧叫人送一张你妹妹的照片给我,良民证三四天就能办妥,到时候我给你送过去。
尹朴修叫了一辆黄包车,车夫拉了二人,往“福隆顺”赶。
自从见过面,尹朴修一直在寻思,这静姝妹妹突然出现,必定大有来头。
还有,静姝小时候可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皮肤白白嫩嫩的;眼前的她,皮肤青黄,就像一个害了肝胆重症的黄疸病人。
在大街上却又不便发问。
尹朴修领着静姝一走进“福隆顺”后院的客厅,请她在沙发上就了坐,就忙问,你皮肤黄得吓人,别是得肝胆病了吧?
静姝就哧哧直笑,得意地说,我是用黄姜汁抹成这样的,不想连尹哥都骗过了!
哦!亏你想得出来!尹朴修一听就笑了,黄姜倒是好东西。
接着将话锋一转,你怎么放着好好的大后方不呆,倒跑到日本鬼子的眼皮子底下来了?你难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这万一……
静姝并不接招,反而嬉皮笑脸地撒着娇,好哥哥,我渴坏了,先让我喝口水吧!
唉!真拿你没办法!尹朴修边叹着气,边用一只雪白的瓷杯给她泡了一杯碧螺春。
她嗅了嗅茶叶泛起的清香,吹了吹碧绿的茶汤,迫不及待地嘬了一口,叫道,好茶!
说说吧。
尹朴修板着脸说。
我怎么觉着有点像审犯人?她歪着脑袋,调皮地反问。
你要不说清楚,可别怪我不留你哦!他脸青得能拧出水来。
她见他认了真,哪里还敢怠慢?就赶紧一五一十地招了。
说着说着,牵动了情丝,就变成了抽抽搭搭的哭泣,以至于涕泗纵横了。
听了静姝的哭诉,尹朴修才惊喜地得知,故乡孙林盘边上的新津机场有那么了不起,安迪·史密斯上尉驾驶的超级空中堡垒居然就是从家门口的机场起飞的,作为远在敌后战斗的新津人,尹朴修的心里很是欣慰和自豪。
这是他最初的感受。
接着,随着讲述的深入,他才完全弄明白,孙家小姐是为情所困了,为了爱情,为了找到他的爱人安迪,她不惜铤而走险,不惜赴汤蹈火,完全不计后果。
他不得不惊叹爱情的魔力了,她竟然可以激发出一个弱女子如此大的决心和能量!不错,她魂牵梦绕的安迪·史密斯,还有吉姆·布莱克,就在他的手里,就隐藏在竹溪河畔老桑林后面的大宅院里。
但他却不敢向她透露一星半点的消息。
加上吉姆伤势恶化,生死未卜,而今天傍晚又是交接药品的时机,他就更不便多言了。
他只是安慰她,确实有一架超堡机在太湖上空爆炸坠毁,也确实有两名美国飞行员成功跳伞,据传说是已经被中国人救了。
她欣喜若狂,接连追问,其中有没有一个名叫安迪·史密斯的?
也许有,也许没有。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她却像打了鸡血一般,精神亢奋,眸子闪闪发光,接连爆发出哈哈大笑。
这样一来,就给他留下了不大好的印象:她的精神状态不大稳定。
此时,年轻伙计小王走进来提醒说,掌柜的,时间差不多到了,我去取吧。
不,我去!尹朴修见小王还要争辩,就把他的手一捏说,定了,就我去。
然后,尹朴修介绍小王和静姝认识,交代说把她安排在楼上住宿。
小王回答说,小姐住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
临别,尹朴修说,小妹,你这一路上辛苦了,先上楼去休息,我有一件急事要办,办完了就回来陪你。
说罢,尹朴修匆匆走了。
楼上的这间宿舍真是不错,二花床,太师椅,雕了花的门窗,窗明几净。
静姝踱到床前一看,发现床上铺的竟是一张精致的新凉席,就连床上摆的薄被和枕头也是簇新的,心里就有了类似于回家的温馨。
心想尹哥的部下真是得力,连这种妇道人家弄的家居小事也办得妥妥帖帖的。
她脱下鞋,顺势朝床上一倒,只说稍微放松一会儿。
从南到北几千里的长途跋涉,连日的奔波,可实在是把她累坏了。
此刻,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尹哥,这儿又是那么的安静,她的头颅一沾上枕头,就像中了魔法一般,转瞬之间就睡着了,并且还做了美梦。
在梦里,她又梦到了安迪,本来是在太湖边劫后重逢,一会儿又变成了岷江边的河滩,那万杆芦苇在风中起伏摇曳,发出悦耳的沙啦沙啦声,却是真真切切的。
由于梦到安迪后过于激动,情不自禁,忽然就醒了。
一醒过来就再也无法入睡,她索性起身,打了一盆凉水,把手脸洗得白白净净的。
4
取药品的时间定在傍晚6点是有讲究的。
从苏州开过来的船大约6点钟到达,在乘客下船的同时,还要往船上装货,同时还有几条船在装货卸货,码头上比较混乱,便于交接;鬼子7点钟关城门,交接之后,还来得及赶回城里。
还有,在渡口驻守的是鬼子的一个小队,他们6点钟开晚饭,留在码头上值勤的只有4个鬼子,此时的检查比较松。
按照设定的接头的细节,接货人将一顶博士帽式样的白色草编凉帽拿在右手上,手提一个棕色的小皮箱;送货人手拿一把打开的大折扇,手里也提一个同样的棕色小皮箱。
送货人只消提着小皮箱通过检查的关口,趁人不注意时把箱子往地上一放;早就候在旁边的接货人,在与他擦肩而过时,将地上的箱子换到手上,整个交接过程人不知鬼不觉。
渡口有一家茶馆,提前赶到的尹朴修和他的一名部下走进去,尹朴修将手提的棕色小皮箱往茶桌底下一塞,各人要了一碗茶来喝,耐心地守候着。
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个尹朴修的“伙计”,这人姓余,是负责接应的。
码头上装货卸货,一派忙碌景象。
差几分钟6点时,苏州过来的大木船到了,正在缓缓靠岸。
尹朴修定睛一看,那条船的船头上,分明有人拿着把白色的大折扇在扇风。
他也就站起身来,摘下白色草编凉帽拿在右手上。
此时,20几个日本鬼子突然端着三八大盖从据点里冲了出来,紧接着马上分开,背靠背地站成两队,各自严阵以待,举枪对准前方。
码头上装货卸货的人吓得纷纷躲避。
已经开始下船的乘客,慌得一窝蜂退回船上,弄得大木船颠簸不已。
一个持手枪的鬼子朝天砰地鸣了一枪,吼道:通通地下船,不准后退!后退,死啦死啦的!尹朴修见状,变了脸色,暗叫一声“糟了!”
送货人是第三战区司令部情报处的一名年轻少尉,一名牛皮哄哄夸夸其谈的公子哥儿,从来没有在敌后执行秘密任务的经验,一见鬼子冲出来举枪瞄准,张网以待,一下子就慌了。
他感到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究竟何时何地露了马脚。
他随着下船的乘客,畏畏缩缩地朝前挪动。
眼看关口愈近,他心里愈慌,浑身筛糠般地发起抖来,手中提的小皮箱竟砰的一声掉到台阶上。
这一声不大的砰,在他的心里简直堪比一声枪响,他的心理防线突然崩溃,抓起小皮箱转身就朝河边奔去。
砰砰砰砰……乱枪齐发,瞬间被打成筛子的送货人扑通一声栽倒在河里,鲜血染红了河水。
被近在咫尺的三八大盖指着,尹朴修和他的两名部下完全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施暴。
静姝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一直硬撑着,一遍遍地婉言谢绝伙计小王的询问,坚持等着尹朴修回来一起吃晚饭。
不料,一等再等,从一更等到了二更,直等到听见更夫咣、咣地打着二更的锣声从大门外走过,依然不见他的踪影。
此时,小王不由分说,把静姝的饭菜放在托盘里,给她端上楼来了。
他明确告诉她,老板今晚恐怕不会回来了。
她故意感叹道,什么生意这么要紧,这么夜深了还不回家?小王并不回话,只是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转身下楼走了。
一个人默默地吃饭,感觉很是无趣,就情不自禁地动起了心思。
尹哥下午匆匆出门,深夜不归,他究竟在忙些什么呢?这件事情的本身就足以勾起她的好奇心了。
放开来想,其实,何止这件事,小翠的大哥——尹哥本人整个就是一个谜啊!她丝毫不怀疑他的人品,正直,勇敢,善良,富于同情心,爱打抱不平,这是尹哥留在孙林盘所有人心目中的印象。
但他更是一个热血沸腾的爱国青年,不然就无法解释他高中毕业后毅然投笔从戎,随着川军冲出三峡,参加首都南京保卫战的壮举了。
他当兵当得好好的,后来为什么又突然脱离了军队,做起了“小生意”,乃至于当起了绸缎铺的老板呢?试想一下,大敌当前脱离军队,无异于当逃兵,他为什么就没受惩罚呢?当当老板倒也罢了,为什么偏偏要把绸缎铺开在敌后呢?再说尹哥是出了名的大孝子,他为什么选择远离父母不尽孝道而忙于“挣钱”呢?古人云:自古忠孝不能两全。
莫非,他在为国家尽忠,他负有特殊的使命?这么一想,一连串问题迎刃而解,静姝只觉得眼前霍地一亮。
这时,静姝听见楼下有说话的声音,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她还是听见了,因为四周很寂静。
可以肯定其中的一个正是伙计小王,另一个是陌生人。
她赶紧把耳朵贴到窗口偷听。
陌生人显得很急躁,开口就说,货拿到没有?
小王说,货没了,翻船了!
啊?咋回事?陌生人大吃一惊。
小王说,老余回来报信说,送货的是个孬种,在过关口时被鬼子的阵仗吓破了胆,转身就逃,结果被打成了筛子。
他娘的!怎么会这样?陌生人很失望,又说,我要见老板。
小王说,老板根本就没回来,直接上南山了。
陌生人说,麻烦你给老板禀报一下,起先傅一手去换药,他说如果再不用那种药的话,恐怕那个美国人挺不了多久了。
对了,你转告老板,情况紧急,拿到药以后,请他派人直接送过去。
我走了。
楼下的声音消失,楼上的静姝却激动起来。
她刚才的大胆假设得到了证实,哇!尹哥真的在为国家尽忠!我的好大哥哟,原来你忍辱负重猫在敌后是为了抗日啊!那么,这个绸缎铺就该是你掩护真实身份的一个秘密接头点了。
陌生人说的美国人挺不了多久是啥意思?对了,尹哥下午不是还闪烁其词地告诉过她,有两个跳伞的美国飞行员被中国人救了吗?原来,救美国人的就是你尹哥啊!菩萨保佑,但愿这个伤势严重的伤员不是我的安迪!一切的一切,只有等尹哥回来才能弄明白。
有了安迪他们的确切消息,静姝稍觉心安,这一夜她睡得很香,没有再做梦。
尹朴修回到“福隆顺”的后院时,已是次日的下午了。
静姝一见他就吓了一跳。
才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尹哥就完全变了,人瘦了一圈,胡子拉碴不说,眉头皱成了小山,交谈时心不在焉,还有眼神焦灼得像要喷出火来。
她暗忖,他这明显是急的啊!
尹朴修上楼来看望她,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
静姝马上为他泡了杯碧螺春,自然得就像是在自己家里待客似的。
他刚开口向她致歉,她就忙说,尹哥,不必见外,我知道你遇到大事了……
他诧异地望着她说,你……你都知道些啥?
她说,救两个跳伞美国人的中国人,就是你尹哥和你的部下……
哦!他心想,这小女子不可小视,就稳住神,又问,你还知道些啥?
这两个美国人当中的一个负了重伤,现在生命垂危,急需一种特效西药,比如盘尼西林之类的救命药。
你昨天下午匆匆出门,就是去接那种药的,可惜鸡飞蛋打了。
你失踪了一天一夜,也是为了那种药。
她就像竹筒倒豆子,一开口就哗哗地往外倒。
是谁告诉你的,谁?尹朴修最恨部下嘴不稳,口气无形中变严厉了。
没有人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
猜的?哄鬼吧,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尹朴修的脸黑得能绞出水来。
她从没见他这么恼怒过,有点害怕了,就噘着嘴嘟噜说,人家现在都念大二了,未必还没点推测能力?
尹朴修却只是冷笑。
哦,我还有直接的消息来源,她忙补充说,昨夜有人来找伙计小王取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