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5)
我偷听了他们的对话。
对不起了,尹哥!
嗯,这还差不多。
尹朴修放下心来,语气也放和缓了。
不料,静姝却来劲了,急切地反问,尹哥,请你告诉我,那个生命垂危的美国人是不是安迪·史密斯?……是不是啊?
尹朴修见她冲动得热泪盈眶,忙说,不是,他叫吉姆·布莱克。
哦!是吉米少尉!静姝破涕为笑,发出欢叫,他是“玛拉·莱斯特”号的导航员!
尹朴修暗忖,原来她跟美国人这么熟啊!
尹哥,快告诉我,吉米他究竟能不能挺过去?
唉!尹朴修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昨夜,尹朴修和他的两名部下连夜赶回南山营地,向第三战区司令部报告送药失败,并发报求救。
总部那边回电说,于今之计,只能从上海搞药送过来了,他们马上向重庆方面报告,请重庆协调上海军统站,为别动队送药,并叫南山营地两个小时之后再跟司令部联系。
过了两个小时,尹朴修他们刚刚打开电台,总部那边就发来电文说,第三战区司令顾祝同长官专门给戴笠将军去电,请求协助。
戴笠将军已命令上海军统站,不惜一切代价进行协助。
南山营地所急需的3盒盘尼西林,定于隔日上午送到。
总部电文还要求回复具体交货地点。
尹朴修考虑再三,才决定把交接地点定在竹溪镇上游不远的两河口。
一来,竹溪镇没有日、伪军驻守,是日军、国军、新四军三方势力的缓冲地带,两河口这地方又僻静;二来,这地方离颜地主的大宅院也不太远,拿到药后,便于及时抢救伤员。
为了避免接头时暴露身份功败垂成,尹朴修还精心设计了接头的方案,得到了上峰的批准。
其方案是:交接的双方人员扮成当地渔民,各自撑一只放着渔网和渔篓的渔船;交货人船上的渔篓,在其底部搞个夹层,将密封后的3盒盘尼西林放在渔篓的夹层里面,渔篓里再放水养上数条鱼;接头暗号是唱江苏民歌《拔根芦柴花花》,交货人唱:“叫呀我这么里来,我呀就的来了,拔根的芦柴花花”,接货人就接唱:“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接上头后,双方交换渔篓。
上面交代的这些情况,都是绝密情报,尹朴修当然不会向局外人孙静姝透露半点风声。
他暗忖,她不远千里,不避艰险来寻爱人,在诗人看来或许堪比古代哭倒了万里长城的孟姜女;但在他本人看来,实属多此一举,她的出现大大加大了他完成任务的风险和危机,如果她一旦不慎暴露被鬼子抓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于是,他把话锋一转,试着说服她打道回府。
静姝岂肯善罢甘休,她的如意算盘是,先力争跟安迪见了面再说,不亲眼见到安迪,她是不可能放心的。
她对尹朴修说,尹哥,我非常敬重你深入敌后甘当无名抗日英雄的勇气,我孙静姝作为一个热血中国人,投入抗战活动责无旁贷。
我想,最快今晚,至迟明天,你们的上峰一定会再次派人送药来的。
为了接头顺利,尽量减少敌人的怀疑,我倒有个主意。
不妨说说你的高见。
尹朴修不动声色地说。
高见谈不上。
她兴奋地说,尹哥,我可以跟你假扮成夫妻,装作回娘家的样子,这样赶路就不会惹人注意了。
尹朴修故意逗她,你就不怕历险?
不怕!
你就不怕鬼子抓你?
不怕!有尹哥你呢!
告诉你,尹朴修把脸一沉,说,人们都知道“福隆顺”的老板尹朴修尚未婚配,现在忽然钻出一位年轻貌美的老婆,这不相当于是提醒日伪军:这小子有问题吗?
啊?静姝明白自己出了个馊主意,一时语塞。
尹朴修赶紧趁热打铁,立即给她宣布了三条纪律:一、每天24小时都不得离开后院,更不得上街;二、不得在后院高声喧哗;三、不该打听的不打听,不该知道的不知道。
你能遵守吗?
她没好气地说,你这不等于把我软禁起来了吗?
尹朴修说,你要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除非你不想见到你的安迪。
好好好,我遵守,我坚决遵守!尹哥,请你将心比己,早点安排我跟安迪和吉米见面吧!
只要能早日见到安迪和他的哥们儿吉米,她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忍受呢?
改天的交接相当顺利。
当胡子拉碴的尹朴修穿戴着当地渔民的一身行头,撑着一只细如柳叶的渔舟赶到竹溪镇上游的两河口时,早有一只渔舟在河湾里打渔了。
那戴着斗笠的打渔人长相憨厚朴实,与当地的渔民没有两样,撒网的把式也相当地道。
他甚至怀疑对方就是当地的一个渔民,而并非送货人。
那打渔人远远看见另一只渔舟滑行过来,就边收着渔网边唱起了民歌小调,正是《拔根芦柴花花》的前三句:
【4标@】叫呀我这么里来,
【4标@】我呀就的来了,
【4标@】拔根的芦柴花花,
尹朴修斗笠下的那一双眼睛十分警惕,边向周围打量,边接唱:
【4标@】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
暗号对上了,两条船上的人对望了一眼,并不答话,各自往岸边划去。
两条船先后靠岸,并排在一起,各人用手里的篙竿把船插死,再站在各自的船上互相交换渔篓。
然后,各人扯起篙竿,各自调转船头,紧撑几竿,各奔东西。
整个交接过程不足3分钟,堪称干净利落。
尹朴修对此感叹不已,军统特工就是军统特工哦,挑选来扮演渔民的人完全以假乱真,毫无破绽,叫人不得不服!
尹朴修的渔船在经过竹溪镇时,故意避开镇上的码头,傍着无人的河对岸使劲地撑着。
就这样,码头上还是有人对着渔船直吆喝“渔船撑过来,买鱼!买鱼!”可是他哪里敢理会,只能装聋作哑,恣意行船。
竹溪河上,尹朴修眼看蓊蓊郁郁的老桑林在望,又见周围无人,就紧撑慢撑,把渔船撑到老桑树下的河滩靠了岸。
早有一名当地人打扮的部下等在桑林里了,他这时走过来接过篙竿,跨上渔船,掉转船头,眨眼间就把船撑远了。
尹朴修抱了渔篓,沿着一棵棵老桑树林子间的一条小路,来到了颜地主大宅院的后门。
藏在院里的他的部下早就从楼上发现他来了,没等他拍门,门就无声地开了。
为了开关门时不致引人注意,他的部下专门往门斗里滴了菜油的。
部下赶忙接过他手中的渔篓。
他对部下说,盘尼西林在这底下的夹层里,千万小心!部下说了声明白,匆匆走了。
他来到吉姆·布莱克住的房间,发现傅一手早就在等他了。
吉米仍在昏迷之中,安迪·史密斯正坐在他的床边,用白酒为他的哥们儿擦腋窝,想用这种办法为他降低体温。
安迪一听见尹朴修招呼傅一手,就转过身来,叽里咕噜地说着,那神情非常着急非常心疼。
尹朴修就指了指放在地上的渔篓,用英语告诉他:盘尼西林拿到了。
就见尹朴修的部下拎了把锯木头的锯子和一个木盆进来,把渔篓里的鱼和水倒进木盆里,然后把渔篓倒扣在地上,对准底部,拿锯子嘁嘁喳喳地锯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取出了密封的一个油布包裹。
傅一手喜不自禁,连声叫好。
转眼间,他已经打开纸盒,取出盘尼西林针剂,用吸管在抽进药水了。
这一天,从午时到亥时,傅一手先后给吉姆打了3针,到了五更天的时候,吉姆就完全退烧了,人也苏醒过来,尹朴修、安迪、傅一手都高兴坏了。
傅一手说,从明天,哦不,是今天起,每天早晚各打一针,连打6天就不用再打了,每天换一次我秘制的金疮药。
十多天后,他就会完全恢复了。
次日清晨,送走傅一手后,尹朴修陷入了沉思。
吉姆的命保住了,真是谢天谢地啊!但两个美国佬显然在颜家住得太久了,绝不能再呆了,万一让日伪军的狗鼻子嗅到了气味,那可就悔之晚矣!给吉姆疗伤的问题都还好办,可以找傅一手多开点药。
最大的问题是,究竟该把吉姆放在哪里养伤才安全?南山基地显然是不行的,一来是它的流动性大,二来那儿的条件也实在太差。
他左思右想正苦恼时,却忽地想到恋人白兰花曾经对他说过,她外婆家在太湖西南的湖畔,那里是新四军苏南根据地的边缘,日本鬼子从没光顾过那儿;并且她舅舅一家以打渔为生,日子也还过得去。
要说养伤的话,显然目前再没有比那儿更好的了。
想到此,他就兴奋不已,恨不得马上就见到白兰花。
哦对了,他的心肝恋人不是回家奔丧去了吗?那可是丧母丧兄的灭门惨祸啊,面对那两具惨不忍睹的亲人遗骸,他的兰儿挺得过去吗?他愈想愈忧心,就跟曾彪嘱咐了几句,匆匆走了。
尹朴修赶到竹溪镇白家时,披麻戴孝的白兰花刚刚从墓地回来。
因悲伤过度,她双眼红肿,人显得衰弱不堪。
她一看到尹朴修,就百感交集地扑上去,二人激动地搂作一团,她伏在他宽厚的胸脯上放声大哭。
等她的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他才谈到正事。
被国恨家仇烧灼的白兰花满口答应,恨不得为抗日救国多做些事。
事不宜迟,二人商定,明天一早就包一条船出发。
尹朴修安顿好了明天转移的事,心情有所放松,就把静姝万里寻夫的事情讲给白兰花听。
白兰花被感动了,还数落尹朴修说,你们这些男人心太硬了,她和安迪为什么就不能见上一面?你就好比活活拆散白娘子和许仙的法海哦!5
静姝一直谨记尹朴修给她宣布的三条纪律,一直乖乖地呆在“福隆顺”后院的楼上。
这天午后,正当尹朴修在竹溪镇安排转移的事务时,静姝却因一念之差而涉身犯险。
刚吃过午饭,静姝就感觉下体不舒服,偷偷一察看,才发觉那个来了,这就去包袱里找从新津带出来的大草纸。
新津大草纸是驰名川西的特产,它纸色金黄,纸质厚实、细嫩,既能搓成上等纸捻,又是抢手的妇女用品。
谁知她伸手在包袱里一摸,却摸了个空。
那个一来,水火不留情,她心里就有些着急。
女人的这种事,又羞于启齿去麻烦作为男人的小王。
她拿定主意,只说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在附近的杂货店里买了大草纸就赶紧回来。
谁知,她一走出后门,逛了半条街也不见一间杂货铺,心里不免发急,又心存侥幸,总想再转个拐总会有的。
一来二去,就离“福隆顺”比较远了。
她终于发现了一家杂货铺,忙进到店里,买了一刀大草纸,转身就走出了店门。
岂料她刚一迈下阶沿,就被几个挎枪巡街迎面而来的日本鬼子发现了。
“花姑娘!花姑娘大大的!”鬼子目露淫光,嬉皮笑脸地向她逼近。
她慌了手脚,抱着草纸,无助地朝阶沿退缩着,这才想到她上街之前忘了把自己弄丑,不禁暗暗叫苦。
鬼子愈逼愈近,将她团团围住,开始去抓她的手,扯她的衣裳,草纸也被鬼子抓到后扔到地上。
她吓得浑身发抖,失声尖叫,救命!救命啊!
可是,一般的中国人哪敢多管闲事?只听哧啦一声,静姝穿的水乡服已被撕开了一条口子,露出雪白的胸脯来,她急忙伸手去遮掩。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个声音不顾一切地厉声高叫着,太君!河野太君,请住手!几个鬼子一愣,回头一见,原来是个伪军军官。
其中一个军曹认得那军官,就板着脸喝问,刘副官,你捣什么乱?
刘副官连忙点头哈腰,说,太君,她是我妹妹,请高抬贵手!
几个鬼子大为扫兴,不满地嚎叫着,你的,欺瞒皇军,死啦死啦的!
岂敢,岂敢?刘某该死!刘副官一迭连声地赔着笑脸,忙从军服口袋里掏出一本良民证,双手递给军曹。
原来,刘副官为静姝办好了良民证,刚才路过这里,正说给尹老板送过去。
军曹翻开良民证,一看果真贴着静姝的照片,就不便再撒野了。
他把良民证扔给刘副官,叫了一声,开路!几个鬼子就骂骂咧咧地溜了。
静姝叫了一声刘大哥,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尹朴修与白兰花分别后,忙着朝“福隆顺”赶。
边走边想着白兰花对他的指责。
是啊,静姝与安迪近在咫尺,而他却不让他俩见面,也实在是太残酷了!白兰花把他比作法海,一点都不为过。
但一想到圈在“福隆顺”后院的静姝,马上又发起愁来。
对于这位任性而坚韧的孙家大小姐,他真的没辙了,捏紧了又怕碎了,放松了又怕她胡来。
平心而论,她为了寻找她的爱人安迪不辞艰险,颇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概,令人钦佩!要是她没撵到这太湖边来该多好啊!她实在是太碍手碍脚了。
最好的结果就是,她答应返回四川,只要她答应就好说,他会专门派一个得力的部下护送她的。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中午刚过,尹朴修回到了家。
他没有急着去后院看望静姝,而是一跨进铺子就先向小王打听静姝在这一天一夜的表现。
小王忙汇报说,小姐本来挺不错的,不声不响,连楼都没下过。
只是刚才,她偷偷溜出后门去买草纸,被几个鬼子围住凌辱,幸好刘副官打那儿路过,才把她救了下来。
尹朴修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她要是被鬼子抓走了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尹朴修来到后院楼上,二人刚一照面,尹朴修就铁青着脸说,你干的好事!
静姝忙求饶,尹哥,是我不好,我不该擅自溜出去买草纸,我再也不敢犯纪律了!
乱弹琴!你买草纸干什么?尹朴修逼视着她。
我……静姝犹豫着,我那个来了,话一出口,满脸羞红。
咳,咳咳……尹朴修假装咳嗽,避免了自己的尴尬。
静姝赶紧转换了话题,说,尹哥,你马到成功了,吉米的小命保住了!
你怎么会知道?尹朴修奇怪地问。
静姝有些得意地说,是你的脸色告诉我的。
尹哥,我现在可以去探望安迪和吉米了吧?
尹朴修果断地摇了摇头。
不,我就要去看。
静姝拿出小女子的看家本领,索性撒起娇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边摇边噘着嘴央求,尹哥,求你啦……
尹朴修不置可否地望着她。
尹哥,只要你准我去见安迪和吉米,静姝可怜兮兮地说,我保证听你的话,见面之后的第二天,我就打道回府,回新津!
真的?你真有那么乖?
我发誓!静姝夸张地举起了右手说,尹哥你看,你关了我几十个小时的禁闭,还给我宣布了三条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