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扭曲的脸。
左眼浑浊发白,右眼布满血丝,参差不齐的黄牙间还挂着食物残渣。
他咧嘴一笑,露出牙龈上溃烂的伤口:“云烟姑娘,俺可想死你了……”
柳云烟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几步。
她颤抖着指向乞丐:”不……不可能……那明明是侯爷……“
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捂住嘴,却还是“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秽物溅在她精致的绣鞋上。
九千岁冷笑道:“这乞丐拿着裴琅的玉佩,穿着裴琅的衣裳,夜夜去你房中。怎么?连枕边人都认不清?”
其实我爹去天香楼是为了与九千岁秘密见面,柳云烟只不过是他遮掩的幌子。
只不过为了不让她生疑,我爹这才给她下了药,找了一个乞丐假扮自己。
谁知柳云烟竟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竟不按规矩服用避子汤。
我冷眼看着她狼狈的模样,缓步上前,低声道:“柳姑娘现在可明白了?你不过是一枚棋子。”
“你若还不信,可以去问问你背后之人。”
柳云烟面如死灰,下意识地摇着头:“不可能……怎么会……”
她失魂落魄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绣鞋踩在自己吐的污秽上也不自知。
我转身回到灵前,亲手为爹爹整理好被掀乱的寿衣。
围观的宾客不敢议论,只能用眼神交流各自内心的震惊。
对此,我视若无睹,只是轻轻抚过棺木,低声道:“爹,女儿送您最后一程。”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覆盖了方才的污秽。
我捧起一抔黄土,缓缓洒在棺木上。
黄土混着白雪,一点点掩埋了那个曾叱咤沙场的英雄。
远处,九千岁站在树荫下,静静望着这一切。
他手中的拂尘轻轻摆动,像是在为义子送别。
当最后一铲土落下时,他转身离去,玄色蟒袍在雪中渐渐模糊。
我爹以太监之身从军,自然为人诟病。
一夜之间,此事传遍京城,也传到了天子的耳中。
次日寅时,我便与九千岁在宫门外候着。
晨露沾湿了素服,九千岁的蟒袍在微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千岁爷……”我低声欲言。
“噤声。”他目视前方,“记住,待会看咱家眼色行事。”
7
金銮殿上,皇上正襟危坐。
九千岁拉着我一同跪下:“老奴有罪。”
皇上抬眸,目光在我们之间游移:“哦?”
九千岁以头触地,玉冠碰在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奴才当年私自送义子裴琅从军,欺瞒圣听……”
他话音未落,兵部尚书赵岩突然出列,笏板直指他面门:“荒唐!”
“阉人窃取军功,玷污朝纲!请陛下即刻削爵问罪!”
“九千岁欺瞒圣听,更该斩首示众!”
我余光瞥见九千岁的手在袖中攥紧,骨节发白。
这位赵尚书,可不就是当年在军粮案中被父亲参过一本的。
我立即接话:“陛下明鉴,父亲虽为阉人,却曾在北疆战役中,以三千兵力破敌五万。若论军功,朝中几位将军都可作证。”
我看向几位与父亲交好的将领:“李将军,您当年被困雁门关,可是父亲率敢死队将您救出?”
李将军出列抱拳:“确有此事。裴将军……不,裴公公确实勇冠三军。”
我又转向皇上:“父亲临终前曾说,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再为陛下效命。”
我从怀中取出染血的虎符:“这是父亲嘱托臣女一定要交还陛下的。”
皇上神色动容,接过虎符轻抚:“裴爱卿……确实忠心可鉴。”
九千岁适时开口:“老奴管教不严,愿领责罚。但裴琅这孩子,确实是为国尽忠……”
皇上沉吟片刻,终于道:“念在裴琅战功赫赫,又已故去。此事就此作罢。”
赵岩还要再谏,皇上已拂袖而起:“退朝!”
离开时,我瞥见赵大人阴鸷的眼神,心知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