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5/5)
e住处,将我豢养中的三只水瓢虫(储存了三个梦境)置入水生盆栽底部。
第二,我加速整理这份预计要交给你的记录。
第三,以你为对象,我在刚才派人发出匿名电讯,将必要情报直接发送至你手中……
先从三个梦境说起。
这是一场临时决定的紧急行动;同时亦是一场以Eurydice为核心的布局。
这三个梦境,我分别将之命名为“丽江之梦”、“无脸人之梦”与“初生之梦”。
首先,你必然知道,“丽江之梦”是Eurydice的梦。
那是她向我提交的梦境之一。
关于她与你的丽江之旅,一个向记忆回溯并复制真实经验的梦境。
爱情的初始。
这是为了明确提示你,线索就在Eurydice身上。
重点在第二个“无脸人之梦”,以及第三个“初生之梦”。
“无脸人之梦”是什么?K,这是个未经剪接的梦境,然而那并不来自我,也不来自Eurydice。
那直接来自Cassandra。
Cassandra何以会做这样的梦?当然与“梦境植入”有关。
如我所述,无论是之前的“创始者弗洛伊德”项目,抑或后继的“背叛者拉康”计划,毫无疑问,打开了这潘多拉之盒的Cassandra都是关键人物。
毕竟最初,是她由人类手中偷取了梦境植入的秘密,并以之为基础,设计了实验用的“弗洛伊德之梦”。
说她与“梦境植入”朝夕相处并不为过;遑论她对生化人工厂中,生产线上大群生化人同时执行梦境植入的景象如此熟悉了。
也因此,会做这样一个基本上再现生化人梦境植入过程的“无脸人之梦”并不令人意外。
与真实场景相较,“无脸人之梦”与“梦境植入”最大的差异,应是来自“无脸”与“不规则搐跳”这两部分。
首先,于实存之生化人制程中,及至“梦境植入”阶段,生化人形体已生长完备,五官四肢躯体俱足;不可能处于无脸状态。
再者,尽管梦境植入时确有剧烈眼球运动,但亦仅限于眼球部位,不可能有躯体大幅搐跳之现象。
然而梦毕竟是难以索解的。
关于这两点差异,我或可如此解释:肢体的大规模痉挛,暗示的可能是梦境植入之惨烈。
那终究是一种从根本上形塑人之认知、人之自我的方法;如降灵或附魔般强行侵夺人之固有心智的“另一个人生”。
其间所经历之情绪翻腾与精神巨变极可能是未经梦境植入之人难以想象的。
我倾向于认为,梦境中肢体的痛苦扭曲可能象征了Cassandra对研发“弗洛伊德之梦”的焦虑不安。
而“无脸”的意义或许就更加隐晦歧异了。
这部分可能有数种说法都能成立;但我自己倾向于认为,那象征着某种“人之未完成”。
人的自我由何而来?什么因素决定了人在某一瞬刻里自我呈现的形貌?人的自我,有哪些部分是恒定固着的,又有哪些成分是流动不居的?我认为,Cassandra的潜意识可能在向她自己暗示着人多变的、难以捉摸的形貌。
或许那正是长期浸淫于“梦境植入”研究领域的Cassandra自己的看法。
至于梦中所出现的,唯一有脸(且正是有着K的脸)的生化人躯体——疑似为你的躯体——又代表了何种意义?K,“无脸人之梦”是“创始者弗洛伊德”执行期间Cassandra所做的梦。
之前,于成功盗取人类梦境植入之秘,以及后续研发自制“弗洛伊德之梦”的过程里,由于实验对象已然标定,你的形貌当然不是秘密。
我的看法是,“弗洛伊德之梦”里当然有某些部分直接与你的自我认同有关;而这些部分多半参照古典时代法国精神分析学者雅克·拉康所提出的“镜像阶段”理论所建构。
于“镜像阶段”理论中,人的具体形貌在自我建构的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而Cassandra与之朝夕相处。
是以,你的面容的出现,我倾向于简单将之理解为Cassandra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以上是我对“无脸人之梦”的个人看法。
但无论如何,我的个人看法是否正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Cassandra的这个梦确实暗示了梦境植入之过程与其中部分重要元素。
K,简言之,我之所以将“无脸人之梦”置入Eurydice家中,同样是为了向你暗示答案所在。
万一你无法经由我设计的路径追查到此份文字记录,那么我也必须确保你拥有足够线索,能将可能的真相推导出来。
K,相信你现在也很清楚,何以会有第三个“初生之梦”的存在了。
是的,那是个更明确的征象。
如果“无脸人之梦”只是个关于梦境植入的暗示;那么第三个“初生之梦”,几乎可说是明确向你宣告你与梦境植入之间的关系了。
K,你应该已经知晓,你的初生记忆极可能不是真的。
那是借由一个巧妙伪造的梦境所制作的赝品。
这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在“梦境植入”中,那究竟是怎么做的?
很遗憾,K,我不确知详情。
关于这点,Cassandra不但在生前未曾告知我,遗嘱中也只字未提。
但她毕竟将这“初生之梦”的素材留给了我。
这第三个梦境正是我以她留下的这些素材所制作的。
你必定已经注意到它可被略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大致上是一位父亲与孩童的对话。
这段梦境的特色是以空镜为主,并未直接呈现父亲与孩童二人的视觉形象。
换言之,这段梦境的主体不是影像,而是画外音。
而第二部分,便是“初生记忆”的主体了。
K,何以Cassandra将这些素材交给了我?她要我如何运用这些素材?
这部分,至今我全无头绪。
我想最大的可能性是,她想借由这些遗留的素材给我暗示;而此一暗示是关于“弗洛伊德之梦”的。
那正关乎于你。
如我之前所说,若是这世上真有“第三种人”之存在,若是Cassandra确实借由“弗洛伊德之梦”成功创造了“第三种人”,那么我们必须探问的是,这“第三种人”的本质究竟是什么?那与人类(第一种人)以及现存大量产制的生化人(第二种人)有何差别?这些秘密都是我所不知道的。
也因此,在第三个梦境中,我将Cassandra留下的素材(第一部分与第二部分)剪接在一起——换言之,此一梦境虽则经过我的剪接处理,但自始至终就只有一次剪接——组合成为“初生之梦”。
我将梦境原原本本传递予你,希望未来你能代我解开这个谜团。
三个梦境。
K,我派人侵入Eurydice住处,将三只水瓢虫藏置于水生植物盆栽底部。
在这三个梦境中,我等于是将Cassandra所留下的关于“梦境植入”的线索初步移转给你了。
这是以Eurydice住处为中心的布局。
此外,我同时进行一个以新月旅社为中心的布局。
在Cassandra留下的线索中,尚包含了一名为“无限哀愁:Eros引退·最终回”的A片影碟。
K,此刻你应当已然看过这片影碟,剧情中有AV女优Eros在教堂祈祷,寻求心灵慰藉的片段。
K,此刻这份文字记录已然接近尾声,我必须说明我接续的行动计划。
在我结束撰写工作之后,我会找来一本《圣经》,拆散其纸页,将我所撰写的这份文字记录打印成张,插入适当页次间,重新胶装黏合。
而后,我将以这本《圣经》为道具,拍摄数个镜头,并将之剪接进影片中。
我将试着调整那几个画面的亮度与分辨率,力求看来与影片的其他部分有所不同。
也因此,如果我能够顺利完成此事,那么当你仔细检阅该段影片,你将发现,在几个特定镜头中,翻阅《圣经》的手并不是Eros的手。
K,我想你必然感到疑惑。
你当然知道《无限哀愁:Eros引退·最终回》中的AV女优Eros正是曾涉入“维特根斯坦项目”,并与第七封印情报员Gödel相恋的Eros。
你必然也不会忘记,事实上女优Eros几乎就是导致“维特根斯坦项目”全面瓦解的唯一理由。
然而,如若我分析无误,我猜测你必然对Eros的这部作品一无所知。
《无限哀愁》究竟从何而来?
K,这是另一段故事了。
我必须告诉你,当我取得《无限哀愁》这部Eros的最后作品时,我同样为此惊骇无比。
于此,我无法向你揭示《无限哀愁》的相关情报,因为即使是我自己亦无法精准确认它的来源。
关于这部作品,我所知甚少;我只能说,我取得它的复杂过程充满了巧合与机运;时间有限,详情我在此无法讨论。
总之,几经思索,我想我或可如此推断——这部作品极可能暗示了“背叛者拉康二组”之存在!
是的。
我如此推演:首先,《无限哀愁》并非由我筹制;而它由Cassandra筹制的几率亦等于零。
毕竟Cassandra早在2199年便已过世,其时生化人女优Eros甚至尚未产制出厂,不可能进行A片拍摄。
再者,除了某些极寻常的性爱镜头外,《无限哀愁》中同时有着极特殊的片段:一则突兀的,关于“镜像阶段”的讨论——由Eros(已被确认为一位与生解有关的女优)出面,借口讨论自己的摄影作品,与一未曾露面之提问者进行一场怪异对话……
理论上,这简直匪夷所思;然而在与我手边资料初步比对后,这似乎又并非意外。
毕竟“背叛者拉康”的名称最早便是由Cassandra所提出;而我也确信“弗洛伊德之梦”的秘密应与“镜像阶段”有关。
因为在拉康原始的精神分析理论中,镜像阶段原本就便关乎自我的形成;而弗洛伊德之梦所处理的也必然直接牵涉生化人的自我认同。
问题在于,除了Cassandra之外,还有谁会知道“弗洛伊德之梦”的秘密呢?
一个可能的推测是:Cassandra不仅将部分资料留给了我。
或许为了保险起见,她同时将数据备份给了其他人。
而这极少数所谓“其他人”(其他编组),正是《无限哀愁:Eros引退·最终回》的摄制者……
我暂且将之命名为“背叛者拉康二组”。
截至目前,这“背叛者拉康二组”可能尚在某处,以外人难以确知的形式秘密运作着。
毫无疑问,这部可能由他们所摄制,且由Eros所主演的《无限哀愁》,同样也是通往“第三种人”之谜的线索之一。
这是我所知的部分。
也因此,K,我将这部A片作品与夹藏有我这份文字记录的《圣经》收在一起,存于“新月旅社”中,希望它们能顺利传递至你手上。
这是以“新月旅社”为中心的布局,也是我此刻必须加速撰写此份文字记录的原因之一。
最后,如前所述,于11月26日凌晨,“全面清查”预计时间前31小时,我派人发出匿名通讯,直接提醒你危险迫近。
毫无疑问,这具有高度风险。
尽管我可以轻易伪装发讯地、发讯地址以避开人类联邦政府的通讯检查,但在事后,第七封印仍旧有可能经由接收端(亦即是你)搜索到相关电磁记录。
这无可否认。
然而几经思索,我发现自己别无选择。
我或可说,11月17日,在经由轻轨R19站与你进行最后一次数据传递之后,我难免对于你按兵不动的行为感到疑惑,但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
我应做的只能是,假设你未能获得关于全面清查之确切时间的正确情报……
我必须警示你。
K,至此,我的所有布局已尽数完成;若是你决定逃亡,我相信你有足够理由怀疑Eurydice。
你有足够数据能判断你该去、能去何处。
配合我过去曾告知你的紧急联络方式,设若我真有不测,你想找到Devi仍不成问题。
而一旦找到她,接下来的路径也必将清楚展现——
K,我的孩子。
我的任务已然完成,或许也到了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最后我要告诉你的,是关于我自己的身世。
之前提过,我是个人类与生化人的混血儿。
公元2167年12月,我出生于日本广岛;我的母亲是人类,我的父亲则是生化人。
这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经过“情感净化”的生化人,如何能与人类产生感情?
K,我的看法是,这有两种可能:第一,这告诉我们,在生化人最初的产制过程中,人类联邦政府“梦境植入”或“情感净化”的工序,是存在着失误概率的。
第二,生化人,或至少某些生化人,其性质并非恒定不可移易;其中绝对存在变异的可能性……
我认为这呼应了我的忧虑。
如先前所提,我对“创始者弗洛伊德”的看法是,那终究不是我们所能严密掌控的。
那像是一团流动的雾,一座能随时翻转、重组其自身结构的机械迷宫。
那正如同生命本身……K,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述说我的歉疚与不舍……多年来,我曾想象,若我未曾知晓这一切,若我未曾选择这条道路,这项志业;若我只是个平凡人,在那美丽迷蒙的河岸,与Cassandra偶然相遇;或者,在另一个人生里遇见你……年轻岁月中,我曾勇敢而热情地相信那些;相信那些此刻已不复存在的;如今我或许以为,再没有什么值得如此。
然而连这样的想法我都已不再笃定。
此刻我已不愿为它而死;然而我的一生中,却没有一刻如同现在,离死亡如此迫近……
K,你的生命是个错误;然而,我的生命又何尝不是?
一切皆徒然。
我的一生已然白费。
这世上,有什么是正确的,又有什么是我们真能理解的呢?
M,2219年11月26日凌晨4时3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