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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长安十二时辰(上下册)> 第二十四章 巳初

第二十四章 巳初(2/5)

理由出于纯孝,没人敢去反对。

     于是陈玄礼做了几个手势,让士兵们让出一条通道来。

    闻染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声:“恩公,你不能抛下我一人!我不走!”死死抓住他的胳膊。

    张小敬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叮嘱道:“咱们第八团就这点骨血,替我们好好活下去吧。

    ”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猛地切中了闻染脖子。

    闻染嘤咛一声,昏倒过去。

     张小敬对岑参道:“麻烦你把她带走吧,今天多有连累。

    ”岑参这时不敢再逞什么英雄,知道再不走,会惹出天大的麻烦,便沉默着搀起闻染,往外走去。

     封大伦有些不情愿,不过他转念一想:先把张小敬弄死,至于闻染嘛,只要她还留在长安城,日后还怕没熊火帮折磨的机会吗? 岑参托着闻染,慢慢走在龙武军士兵让出的通道间。

    两侧的士兵露出凶狠的神情,岑参只能尽量挺直胸膛,压服心中的忐忑。

    他走到一半,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张小敬仍旧笔直地站在原地,双手伸开,那一只独眼一直注视着这边。

     出于诗人的敏感,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张小敬已心存死志。

    只要闻染一离开视线,他与这世界上的最后一根线便会断开,从此再无留恋。

    岑参虽然对这个人不甚了解,可从与闻染、姚汝能等寥寥几人的接触,知道他绝非封大伦口中的一个卑劣凶徒那么简单。

    背后的故事,只怕是山沉海积。

     他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英雄末路,悲怆绝情,这是绝好的诗材。

    可惜诗家之幸,却非英雄之幸,强烈的情绪在他胸膛里快要爆炸开来。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传来金锣响动,锣声急促。

    一下子,移香阁前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他们看到远处望楼上旗号翻飞,而且不止一处,四面八方的望楼都在传递着同一个消息,整个长安上空都几乎被这消息填满了。

     有懂得旗语的人立刻破译出来,禀报给陈玄礼:“天子无恙。

    ”陈玄礼又惊又喜,忙问详情,可惜望楼还没来得及提供更详尽的细节,只知道是延兴门那边传来的消息。

     封大伦飞速看向张小敬,脸上满是喜悦。

    天子无恙,这家伙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要挟的筹码,可以任人宰割了! 张小敬微微苦笑一下。

    给延兴门传消息的是他,结果没想到这个善意的举动,却成了自己和另外两个人的催命符。

     但他束手无策。

     “李司丞,那件事没办法告诉你了,但我总算履行了承诺。

    ”张小敬喃喃自语,闭上了眼睛,迎着锋矢,挺起胸膛朝前走去。

     封大伦压根不希望留活口,他一见张小敬身形动了,眼珠一转,立刻大声喊道:“不好!钦犯要逃!” 龙武军士兵们的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状态,猛然听到这么一句,唰地下意识抬起弩机,对着张小敬就要扣动悬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忽然从人群后面飞过来: “住手!” “安禄山?” 李泌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队正赶紧又解释了一句:“他是营山杂胡,张守珪将军的义子。

    ” 一听是胡人,李泌眼神一凛。

    胡人做节度使,在大唐不算稀罕,但也绝不多见。

    安禄山能做到这个位子,说明很有钻营的手段。

    可是,这家伙不过一介新任平卢节度使,怎么敢在长安搞出这等大事?实在是胆大到有点荒唐。

    李泌总觉得道理上说不通,其中必然还有曲折。

     “平卢留后院在哪里?你随我去。

    ”李泌举步朝外走去,队正虽然不情愿,但看他杀气腾腾,也只能悻悻跟从。

     守捉人的据点对面,就是十座留后院。

    这里是诸方节度使在京城的耳目和日常活动所在,平时俨然是一片独立区域,长安官府管不到这里。

    可今天街巷里忽然多了一批旅贲军士兵,气势汹汹地朝着里面开去,惊动了不少暗处的眼睛。

     这里的人在京城消息灵通,看到这支队伍,不免联想到兴庆宫那场大乱。

    于是他们交换了一下疑惑的眼神,却都不敢发出声音。

     在队正的引领下,李泌率众径直来到西侧第三所。

    这一所留后院的正中,飘动着一面玄边青龙旗,青色属东,玄边属北,恰好代表了平卢节度的方位所在。

     一名旅贲军士兵走到门前,砰砰地拍打门板,不一时,出来一位褐袍的中年人。

    这中年人眉粗目短,颇有武人气度,但笑起来却像是一位圆滑的商人。

    他一开门,没等李泌开口,便深深施了一揖,口称万死。

     李泌之前预想了平卢留后院的种种反应,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他眉头一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中年男子已经直起身来,笑眯眯地自报了家门。

     原来他叫刘骆谷,是这平卢留后院在京城的主事人,安禄山的心腹。

    李泌一听,立刻收起了轻视之心。

    这主事人上至百官动态,下至钱粮市易,无所不打听,手眼通天,虽无官身,势力却不容小觑。

     李泌冷冷道:“你口称万死,这么说你们早知道我的来意喽?”刘骆谷还是满脸堆笑,只说了两个字:“寄粜。

    ” 一听这两个字,李泌的脸色便沉下去了。

     大唐的朝中官员,经常会涉及一些不宜公开的大宗交易。

    为了避免麻烦,他们往往会委托一些豪商代为操作,收支皆走商铺账簿——谓之“寄粜”。

    后来慢慢地,各地留后院也开始承接这类业务,他们是官署,没有破产之虞,而且节度使自掌兵权、财权,外人难以插手,保密性更高了一层。

     刘骆谷这么一说,李泌立刻听懂了。

    守捉郎在平卢留后院过的账,其实是朝中某一位大员寄粜。

    这一位大员在京城之外的地方雇用守捉郎,但费用是走平卢留后院的账。

    这样一来,用人走京外,划账走京内,人、钱是两条独立的线。

    无论怎么折腾,这位大员都可以隐身事外,稳如泰山。

     他唯一漏算的是,没想到刘骆谷这么干脆地把自己给出卖了…… 李泌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们为何这么干脆就把寄粜之人给卖了?” 刘骆谷正色道:“寄粜之道,讲究诚信。

    本院虽从来不过问客户钱财用途,但若觉察有作奸犯科之事,也有向朝廷出首之责。

    昨夜遭逢剧变,惶惶不安,院中自然要自省自查一番。

    安节度深负皇恩,时常对麾下告诫要公忠体国,为天子劳心,若他在京,也会赞同在下这么做。

    ”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李泌听出来了,这是把留后院的责任往外摘,还暗示安禄山并不知情,而且他有圣眷在,不宜追究过深。

    这位刘骆谷倒真是个老手,消息灵通不说,一听到风声,立刻做好了准备,痛痛快快地表现出完全配合的姿态。

     李泌确实不认为安禄山会参与其中,一个远在偏僻之地的杂胡,能折腾出多大动静?他现在最急切要知道的,是这位寄粜大员是谁。

    不料刘骆谷摇摇头:“寄粜是隐秘之事,大员身份对我们也是保密。

    不过账上倒是能看出来一二。

    ” 说完他亮出一本账簿。

    这账簿不是寻常的卷帙,而是把蜀郡黄麻纸裁成一肘见长的一片,片片层叠,再以细绳串起,长度适合系在肘后,适合旅途中随时查阅。

    一看这规制,李泌便知道定然不是伪造。

     这是本总账,里面只记录了总额进出,没有细项。

    刘骆谷说他们只按照客户指示定向结款,至于这钱如何花,他们不关心——不过对李泌来说,已经足够了。

     要知道,从突厥狼卫到蚍蜉,从猛火油到阙勒霍多,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计划。

    近百人的吃喝住行、万全屋、工坊、物料、装备、车马的采买调度、打通各处官府关节的贿赂、打探消息、遮掩破绽的酬劳,可以说,每一个环节的耗费,都是惊人的数字。

     这么昂贵的一个计划,不可能是蚍蜉那伙穷酸的退役老兵能负担得起的。

    这也是李泌一直认为他们幕后必还有人的理由之一。

     守捉郎和平卢留后院在天宝二年的交割超过一万贯,其中京城用度只有两千贯。

    换句话说,这本总账上如果有八千贯左右的收支,八成是那位神秘寄粜人的手笔。

     刘骆谷和李泌很快就找到了这一笔账:八千六百贯整,一次付讫,时间是在天宝二载的八月。

     天宝二载九月,朔方留后院第一次传来消息,突厥狼卫有异动。

    同月靖安司成立,在各衙各署调拨人员。

    时间上与这一次支付恰好对得上。

     李泌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大殿通传,大概就是在那时候混入靖安司的,各种线索完全都对得上。

     一口镔铁横刀两贯,一件私造弩机八贯,一匹突厥敦马三十九贯。

    这是当前市面上的行情。

    这八千六百贯勉勉强强能支应这个计划的日常开销了。

    那位寄粜人也许还有其他支出,但应该不会走这里。

     账自后面还附了一些注释文字。

    刘骆谷说,寄粜人一般不愿意露出真身,一般是和留后院约好交割地点和联络暗号,附在账后。

    李泌没有说话,低头扫过去,忽然视线在四个字上停住了。

     这是留后院和这位寄粜人每次约定的见面地点: “升平药圃。

    ” 升平坊只有一个药圃,就是东宫药圃。

     李泌默默地合上账本,递还给刘骆谷。

    刘骆谷惯于察言观色,发现旁边这位气势汹汹的靖安司丞,忽然敛去了一身的锋锐,变得死气沉沉。

    他关切地追问了一句:“司丞可还要小院做什么?” “不需要了。

    ” 李泌有气无力地回答道,一直以来他所极力回避的猜想,却变成了一个严酷如铁的事实。

    他的手指在微微抖动,眼神一阵茫然。

    纵然他深有谋略,可面对这一变局,却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这时,一阵清脆的锣声传来,这是望楼即将有重要的消息传来。

    李泌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待他看清那旗语时,浑身猛然一颤,如遭雷击。

     “天子无恙!” 刘骆谷也注意到了这个消息,正要向李泌询问,却愕然发现,对方已经不见了。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在留后院响起,李泌以前所未有的高速跑出去,翻身上马,扬鞭就走。

    附近的旅贲军士兵们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一骑绝尘而去,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没有指示,没有叮嘱,这位靖安司的主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离开了。

     在马背上的李泌抓着缰绳,现在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有一个目标——东宫药圃,太子所在的东宫药圃。

     那一声“住手”传来,及时止住了龙武军士兵的射势。

    如果再晚上半个弹指,恐怕张小敬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无论是陈玄礼、永王还是封大伦,都循声望去。

    他们看到一位额头宽大的官员穿过人群,正朝这边匆匆走来,还走得一瘸一拐。

    他的衣着都沾满烟灰,一看就知道也是从勤政务本楼幸存下来的。

    在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戴面纱的美貌女子。

     陈、封和永王同时叫出了他的名字:“元载?” 不过三个人的语气,略有不同。

    永王是淡漠,只当他是一个普通臣子;陈玄礼是不屑里带着几丝赞赏,毕竟元载及时通报军情,才能让龙武军第一时间进入勤政务本楼;至于封大伦,语气里带着一半亲热、一半喜悦。

     之前幸亏有这家伙施展妙手,封大伦才能成功脱开误绑王韫秀的罪过,并把张小敬逼得走投无路。

    现在元载突然出现在这里,就能让十拿九稳的局面,再钉上一颗稳稳的钉子。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会叫停射向张小敬的弩箭,但以这家伙的手段,一定是想到了更好的阴毒法子吧?封大伦想到这里,满脸笑容地张开双臂,亲热地迎过去。

    不料元载却抬手让他稍等,封大伦恍然大悟,赶紧退后,不忘朝张小敬那看一眼——那独眼阎罗依然站在原地,束手待毙。

     元载先朝永王、陈玄礼各施一礼,然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本官代表靖安司,前来拘拿灯轮之案的罪魁祸首。

    ” 这个举动并不出众人意料。

    张小敬本来就是靖安都尉,他的叛变是个极大的污点,靖安司若不亲自拘拿,面子里子只怕都要掉光。

     不知何时,元载手里多了一副铁铸的镣铐,哗哗地晃动着。

    他上前几步,把镣铐往对方头上一套,铁链恰好从两边肩膀滑开,缠住手腕。

     “法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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