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2)
玩具成为武器。
有些时候用不着无坚不摧,非得有打穿钢铁装甲或者引发爆炸的威力才配叫武器,它只要能杀死一个人就够了。
少校没有反抗。
他甚至垂下了双手,安静地站在那儿。
“别担心,克莱尔。
就像你说的,即使不是今天,我也会上绞刑架。
” 年轻的军官说。
他不该说这个的。
你想,他确实该说些什么,但应该是惊慌失措的,难以置信的,“别这样”,“你要杀我?”或者类似的话,总之不该是这句。
“别担心”?这算什么,听起来简直像德莱恩在安慰你是的。
他在安慰你。
这个意识像闪电一样劈中了你,有一个瞬间你几乎动弹不得。
明悟有种砍刀似的利落,在你混乱的脑海中劈出通路。
下达命令不用多久,他没必要磨磨蹭蹭到你醒来质问他这一切。
那柄手枪放在床头柜的第一层而不是隐秘的柜子里,位置醒目得像生怕你擦拭那里时忘了它似的。
那不是粗心大意、疏忽或者丧失警惕。
那是有意为之。
年轻的军官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他无法停下来,德莱恩少校是坦克上的螺丝钉,发动机中的燃料,他活着就要尝试让这个国家安全,将罪证清除,哪怕那是卑劣之举。
可是他想要停下来,比谁都要想。
他努力拖延,直到最后一秒,直到炸弹的倒计时已经嘀嗒作响,轰隆隆的枪炮声近在咫尺。
苏联人就要来了,他祖国的一切罪恶将要暴露于天光之下,他必须要发下命令。
就是现在。
你是士兵,你是神父,你是拉住杀人者的那只手。
你会解救他,在从两片灼烧的烈火之间,可方式是用利刃刺穿那杀人者的心脏。
德莱恩已经看见了今天,他昨天如此迫切地抓住你,渴望沸腾,如此热烈又如此绝望,只因为他知道他已再无余生。
“当羔羊爱上屠夫,当死难者爱刽子手。
” 他轻轻哼唱,那双蓝眼睛静静注视着你,注视着黑洞洞的枪口。
你从他目光中轻而易举读出一种释然的平静,一种解脱,“当悔改已经太晚,此时灾祸临头。
”
你曾是羔羊,如今你手握利刃。
世上从无永恒的身份牌。
你是赢家,如果他没遇见你,他将会做完能做的所有事,然后坦然又坚定地走上绞刑架。
但是,你想,也许这也不算输。
“克莱尔,我差点忘了有件事还没告诉你。
我很爱你,真的……而且犹太人也没那么坏,对吧?你说得对,我们都是普通人,如果我还配被人这么称呼的话。
” 德莱恩说,“现在,可以开枪了。
”
你的德莱恩。
他了解你,知道你不缺乏开枪的勇气。
这是枪支,这是利刃,这是救赎的十字架。
他把这些一股脑儿地塞到你手里,向你祈求解脱。
多么残忍。
可就像他相信的那样,你会答应他的。
毕竟你那么那么热爱你的民族,也那么那么爱他。
“文森特。
” 你最后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音节从你舌尖发出,清晰,透明,像是冰块在阳光下被摔碎。
“我爱你。
” 你说。
年轻的军官用他湛蓝的双眼看着你,一个微笑正在从他唇边上升。
“你看,我早就知道。
记得看看那本《窄门》。
” 他说,“我也爱你。
”
那句话的最后一个音节轻盈地脱离少校的唇。
你开了枪。
砰。
枪声响亮,尖锐,像指甲划过玻璃。
你在后坐力下退了一步,打中了他的左肩。
德莱恩捂住肩,然后你开了第二枪。
血洞从军官额头上出现,差不多是同一刻玻璃窗碎裂成粉末。
他的血从脑后喷出来,毫无阻隔地洒在冬天透明稀薄的空气中,几乎呈现粉红色。
德莱恩向左侧倒下去,他重重跌倒在地,金发混着血污。
一点儿不诗意,和其他尸体没两样,只有生命离开人体之后的浑浊。
那双手曾经拥抱着你,你抓起他的手,尝试与他十指相握。
他的手心还有一点点余温。
然后,缓慢的,温度散去,像是藏在灰烬中的暗火缓缓熄灭。
鲜血浸透地板,让你跪在地板上的膝盖有一段时间泡在温热的液体中,然后很快感到深入的冰冷。
你的牙齿开始打战,咯咯作响,你那么冷,以至于血液拼命地涌向你的胸口以确保那儿的温度足够维生,四肢因此快要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