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心不甘(5/5)
胥吏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顾千帆,然而顾千帆却不动声色。
陈廉见状,踢了胥吏一脚:“耳朵聋了吗?”
胥吏如得大赦,连连道:“写,我写,我写!”
胥吏抖抖索索地写着切结书,顾千帆和赵盼儿则远远地等在一边。
“当着我手下的面驳我的令,你好大的威风。
”顾千帆挑了挑眉,却全然没有被驳了面子的气恼。
赵盼儿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你再为我得罪人。
你刚回京城,还没回皇城司交差呢,就又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万一真传到高家那边,拖累了你,叫我怎么心安?”
顾千帆眼神一暖,语气却依然很冷:“哦,你难道以为,单凭这份切结书,就能让欧阳旭认怂?”
令顾千帆意外的是,赵盼儿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你刚才提醒了我,他既然只能求平常士大夫瞧不起的胥吏捏造罪名赶我出城,说明他害怕我留在东京,更害怕被高家知道我的存在。
”
不一会,陈廉拿了胥吏盖了手印的切结书走过来:“赵娘子你看看?”
赵盼儿扫了一眼,点点头。
顾千帆一颔首,原本看管胥吏的侍卫让开,那胥吏抱头鼠窜而去。
“能让人送我去欧阳旭那吗?”赵盼儿看向顾千帆。
“不能。
”顾千帆的语气不容置疑。
赵盼儿以为他又生气了,无奈道:“你又怎么了?不送我去,我自己去就是。
”
顾千帆指了指等在外面的宋引章、孙三娘:“就你们现在这副五劳七伤的样子,还想去讨公道?就算你能折腾得动,她们行吗?”
赵盼儿一愕,心中满带歉意地说:“我都忘了这个了,那送我们去客栈总行了吧?”
陈廉眼珠一转,忙上前道:“您就别想着去客栈了,我们这大队人马的,送你们一过去,人家还敢开门做生意吗?”见赵盼儿还想说什么,陈廉快言快语地说:“我有个主意,我是东京人,之前在广德坊桂花巷里置办了有一处院子,一直闲着没用,本来我想回京后住那的,可又嫌那离我娘住的大宅太远,我一个人又懒得生火做饭。
现在好了,要不你们就替我住那吧,顺便还能帮我看看院子!我呢,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回大宅赖在我娘那不走了!哎呀,这事就这么定了!”
陈廉不由分说地推着赵盼儿出了院子,回头向顾千帆露出个邀功的表情。
顾千帆面上不显,却是点了点头。
一下马车,赵盼儿等人就开始四处查看着陈廉借给她们的小院,院落里布置清雅,左中右三间厢房,正好一人间。
宋引章高兴地说道:“终于又回东京了,真好!我好喜欢这个小院,我可以坐在那边练琵琶!盼儿姐,顾指挥可真好!你说,要是我再求求他,他能不能顺手把我的乐籍也给销了?”说到这里,宋引章被赵盼儿的眼神给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结巴起来:“怎、怎么了?我说得哪里不妥当吗?”
孙三娘叹了一口气,拉过宋引章的手道:“还是让我来说吧,引章,今天我们得顾指挥相助,固然是非常幸运。
可以后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能再麻烦他了。
”
宋引章瞪大了那双水汪汪的杏眼,不解地问:“为什么?他不是盼儿姐的朋友吗?”
孙三娘耐心地解释道:“顾指挥肯帮咱们,是因为盼儿之前在他落难时出过手。
可人家都帮我们好几回了。
人家讲礼数,咱们可不能不知进退。
”
赵盼儿起身附和道:“不错,人贵自立。
我们三个都不甘心离开,可是如果以后事事都只能靠着顾指挥,那又与奴婢有何差别?这个东京,如果不是靠自己的本事留下来,还不如回去呢。
”
宋引章涨红了脸,小声分辩着:“我不也是什么都想靠别人,只是如今托欧阳旭脱籍只怕是不能了,有些事,对我们来说势比登天,可对顾指挥来说,说不定只是举手之劳。
”
赵盼儿叹道:“如果脱籍真那么简单,许知州早就帮你办了。
欧阳旭事先应承,今天又突然翻脸,多半也是因为难以办到才恼羞成怒。
顾千帆是皇城司不假,可东京遍地皇亲国戚,他一个指挥,哪能轻易就只手通天?你只看到了他今天的风光,却没看到他被人追杀时的凄惨。
而且,皇城司这种干脏活的衙门,不知道是多少人的眼中钉、骨中刺,你想想,要是他的仇人知道他帮你脱了籍,会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宋引章顿时一惊,心中已经开始动摇。
赵盼儿又给她看肩上的伤疤:“这伤,就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受的。
”
“啊?多久了?怎么还这么吓人?”宋引章惊骇地看了一眼,随后眼神又坚定起来:“我听姐姐的话,不会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对了盼儿姐,今天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行首姐姐,她告诉我,在东京乐籍并不低贱,靠本事过活,一样也能受尊重。
我觉得她说得很对,只要足够努力,说不定我们也能像她一样呢!”
赵盼儿和孙三娘闻言都松了口气。
赵盼儿走进自己的房间,感觉到一种久违的释然。
她无意识转头,却见窗外有一个阴沉的身影,不是顾千帆是谁?赵盼儿走向顾千帆,两人默默对视,一种此前一直被压制住的情绪在两人之间酝酿。
赵盼儿想起什么,忙小声问他:“你不会都听到了吧?”
顾千帆移开目光,冷淡中竟夹杂着一丝傲娇委屈:“要是你那么害怕我拖累你,最多以后我不来打搅就是。
”
赵盼儿偏着脑袋看着他,故意让顾千帆看着自己。
顾千帆干巴巴、不自然问道:“干嘛?”
赵盼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几岁了,居然还会生这种闲气。
”
顾千帆不由一怔。
赵盼儿柔声解释道:“引章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我跟她把事情说得严重些,不过是想让她长几个心眼儿,你还较上劲了?我要是小孩子,说外头有妖怪吃人,你会不会用妖言惑众的罪名把我抓起来?”
顾千帆冷哼一声,但已经不再生气了:“你这会儿倒有精神了。
”
两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正好孙三娘走出房间,看到这一幕,忙潜身偷看。
不知过了多久,赵盼儿轻声道:“好啦,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千帆突然伸手抓过赵盼儿,扯她肩头的衣服。
孙三娘被这一幕震惊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冲进去救赵盼儿。
赵盼儿也被吓住,慌乱地躲闪起来:“你干嘛?”
顾千帆表情严肃地抓住她的肩膀:“看看你的伤。
”
赵盼儿一边挣扎,一边压低声音道:“你放手,不用管,我都好了。
”
顾千帆手中动作不停:“我必须亲眼看到才放心,刚才宋引章说——”
“你放手!”赵盼儿着实急了,不等顾千帆说完就赶紧打断。
与此同时,她的衣衫也已被顾千帆拉开,月光之下,那道顾千帆亲手挑出来的疤虽然有些狰狞,却已经康复,只是那雪白的肌肤,却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诱惑力。
顾千帆先是凝住,接着便闪电般转头,作若无其事状:“果然好了,我刚才就觉得奇怪,我亲自动的手,怎么会不知道轻重。
叫那么大声音干嘛,大惊小怪。
”孙三娘刚想要冲出去,见此,又缩了回去。
赵盼儿又气又羞,穿好衣裳埋怨道:“是你唐突了我,还这么理直气壮!”
顾千帆耳根有些发红,慌忙道:“你在船上的时候好像也脱过我衣裳的吧?”
躲在门口的孙三娘暗自一愣。
赵盼儿的脸也红到了脖子根,兀自反驳:“那不一样,那时候你都已经晕过去了。
”
顾千帆想了想,最终提议:“我现在也可以把你打晕过去。
”
“你!”赵盼儿没想到顾千帆就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顾千帆满怀歉意地说:“我只是没那么多忌讳,拷打犯人的时候,无论男女……”
赵盼儿突觉无力:“行了,你这解释还不如不说。
”
两人再度相视无言,尴尬的气氛中,又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这时,敲门声响起。
一名皇城司侍卫在外禀告:“指挥,人都到了。
”
顾千帆松了口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冰山表情:“进来。
”几个提着食盒的伙计出现在院中。
孙三娘感觉自己再不现身就要露馅了,赶紧走了出来,略显做作地惊叹道:“哎呀,这……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啊,这都是干嘛的呀。
”
顾千帆状若随意地说:“你们都有伤,一个一个地看大夫,要拖到几时?席面是越州楼,东京江南风味里它这家还算有名气,你们尝尝。
”
赵盼儿没想到顾千帆这般用心,她心中很难不感动,低声道:“谢谢你特意安排这些。
”
“举手之劳而已。
”顾千帆不以为意地说,“明天我要先回司中交割差事,欧阳旭那边的事,这几天我也会查清楚。
你们就在这里好好休息。
待会儿陈廉还会过来,需要什么,你告诉他就成。
”说完,他飞也似的大步离开,在赵盼儿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