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万艳书 贰 下册》(5)(3/5)
去。
保险起见,他先传了万元胡同里最红的戏班子,又把槐花胡同里数得着的倌人悉数叫了局,金盏银台、高朋满座间,饮至大醉。
等他被搀回到后房,少刻,佛儿就从另一边进来了——她先是在席位上收到一位婢女贴耳的低语,说三爷叫她离座如厕,等一进了净房,就有人把她从一条暗夹道内带入了这间房。
踏上那条暗道的时候,佛儿就决心问出来。
“是不是真的?”
屋中闪烁着一苗幽火,唐席孤身坐在自己的影子边,端着一碗解酒汤小口啜饮,“什么是不是真的?”
“才我听萧懒童说,徐阁老被马掌爷秘密监管起来了,说,他和詹盛言有可能是一伙的,那你和詹盛言也肯定是一伙的,不是吗?”
唐席翻起眼睛睇住佛儿,先前她为赚取万漪的信任,曾允许他的人殴打她,然而那些瘀青和伤肿均已消失无踪,年轻人愈合得真快呀!她那毫无瑕疵的面皮光滑而冷润,仿佛涂着一层宝石粉。
唐席把解酒汤放在一边,声音里并无多少醉意。
“我要答‘是’,你就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我要答‘不是’,你这样污蔑我,我也不能让你活着走出去。
所以这种问题,你就不该问。
你该比这聪明得多呀!”
“姓唐的,你甭以为捧红了我,我就得把命都卖给你!我不会跟任何涉嫌图谋九千岁的人来往的,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佛儿的音量不高,但她的愤怒已表露无遗。
她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
她听见背后的椅子发出轻响,随即她头皮就一痛,整只发髻都被人揪住,她被他拖回去、扔出去,撞到墙上,摔落在壁角。
佛儿感到喘不过气来,她是不是要断气了?而唐席,他就耐心地站在她面前,等待着脚下的少女缓过一口气,等待她自动明白过来:她是剑舞师,有可能还是整条花街最强悍的姑娘,但在真正有力的男人面前,她只不过是狮爪下的金丝雀。
终于,佛儿一寸寸爬起来,把手摸向脑后。
不了解她的人会以为她是在抚摸被拽痛的发根,但唐席清晰地看见她的手毫不犹豫地攥住了发钗。
这令他回想起少年时在军营里的日子……男孩们总是一天要打上好几架,而他们从打架里学会的一条真理就是:还击。
不管对手有多强大,不管是被十个人围殴,还是被揍到面目全非,只要一口气还在,就必须要还击。
拳头打不过,就拿脚踢,拿牙咬,掏出靴腰里藏着的攮子……但凡这世上还有挨了打只会抱头求饶的人,他们就会丢开你这块硬骨头。
真是块硬骨头!
当佛儿一跃而起,挥手把那发钗刺过来时,他几乎有些怜惜她了。
“阮宝艳。
”
佛儿如闻招魂之音,赫然变色。
她持钗痴立良久,那金钗滑出她掌心,无声坠落。
楼外的夜戏正酣,锣鼓喧天。
唐席把脸凑近她,以防她被吵得听不见他切切的低语。
“三年前,鞑子犯大同,围城数月后,粮草断绝,军心涣散。
守城的总兵阮勋亲手杀小妾以飨三军[1],鼓舞士气,解围保城。
而那被分食的小妾膝下有一女,事后遭将军原配朱夫人遣走,原是要送入尼庵出家,但仆人见小姐貌美,便将其高价卖给了人伢子,贩来北京。
宝艳小姐,在下所说,可有谬误之处?”
下头的大戏太吵了,震得地板颠簸起伏,佛儿感到自己的两脚踩在甲板上,他们的屋子像一条船一样顺流而下,被卷进呼啸的旋涡。
……
父亲热泪盈眶,高举战刀,“诸公为国家戮力守土,数月乏食而忠义不减,勋不能自割皮肉以啖将士,岂敢惜区区一妇人?”
娘涕泗满面,哀哀乞怜,“将军留情,妾身又有什么过错?”
太太朱夫人把一只青花碗推过来,快乐又歹毒,“吃了,我就赐你一条活路,要不然,便把你一道丢进煮肉的锅里。
”
……
佛儿向旋涡的底部沉下去,沉进了阮宝艳的身体里。
宝艳疯号着冲上前,但她的声音被淹没在黑稠的浪涛里,她的手脚也被冲刷得漂浮不定,她整个人都像水一样失去了形状。
等她重新被聚拢为人形,她口中已被塞上了桌围的一角,唐席扯着她头发,随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你以为我会随便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吗?为了查出你的底细,我可花了不少钱,不过得说,这钱花得值。
阮宝艳,我用不着再给你描述地狱是什么样了,你亲眼见过了,你知道活生生的地狱就在那里,问题是,下去的是谁——是柳家,还是我。
”
佛儿试图吐出口内的填塞物,结果又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我下去,就一定会在那之前先把你给推下去,而且我连手都不用脏!要是我没弄错,你死命去攀九千岁,为的无非是博得他宠眷,借他的威势去替你亡母报仇。
阮小姐,你打算报复谁,嗯?亲手杀了你娘的那个爹,还是将你逐出家门的大娘?无论如何,只要我一把你身份揭发出来,阮将军得知自己的庶女并没被送进姑子庵,却落入了烟花场,为家门名声,肯定一刀宰了你。
而想要指认你可太简单了,咱不是一起撮合过你那‘好姐妹’白万漪,和首辅公子唐文起的姻缘吗?唐文起的夫人正是大同总兵的小姐,那就是你异母姐姐吧!她只要来这儿看上一眼,认出你……”
他吁了一口气,容佛儿自己去想象,想象她满腔的仇恨,还有复仇的希望在一夜间被碾碎的恐怖。
唐席观察着对方面部的变化,谨慎地抽开了堵住她嘴巴的织锦桌布。
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