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三章 佛跳墙(3/5)
见过。
这婢女一番伤心过后,反倒再也不能将头拔出来夜飞了。
”秋子麟道。
它朝莲灯和尚缓缓俯下身来,似乎在打量着他。
“她之前也都是正常人,直到听了罗灰儿的曲才激发了飞头的潜能。
居然能教人将头都拔出来,这究竟是——”
这几句还没有背完,他们面前的虚空中,便有巨大的佛像自动凝结出了身形。
比起曾经在更夫面前展现的形象来,眼前的佛像越发高大了,原本应该宝相庄严的面上横眉冷目,是一副怒容。
唇边还隐隐有利齿生出。
“是渴望。
”
“这么说,我倒也有背得熟的几句。
”那人调笑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莲灯忽然插话。
他之前都在注视着那只紫砂钵,现在才转过眼来看着他俩。
“贫僧没想那么多。
”莲灯朝城楼上抬了抬眉毛,“只是碰巧这段背得最熟罢了。
”
“那婢子如此渴慕着碧眼的乐师,因此连自己的头都拔了出来,只为能在夜间飞去看她所爱的人。
贫僧也采了这种味道,一并炖在了这口钵里。
”他语言中隐隐有着担忧:“你,还是不肯尝一尝吗?
头顶的城楼上忽然传来感慨声:“没错,‘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若那佛像只是幻影,光这金刚经便足以驱散它。
”
第二根怀梦草,便在此刻燃尽了。
时辰尚早,他闭了眼睛,将金刚经默念了几十遍。
“是渴望啊。
”
总之,贞观三年夏季的某个傍晚,莲灯和尚站到了朱雀门前。
晓得佛像要来,连守门的兵士都躲避了。
只剩他一个身单力薄的和尚,背靠着城门,手中所能依靠的只有一串星月菩提制成的佛珠而已。
朱成碧站在莲心塔顶,面对着又一次出现,还在不断吼叫,翻找着的佛像,自语道。
莲灯连忙哄道。
所有心魔,都是由人心中的渴望所构成的。
“况且,那佛像只是烟尘所构成,一点都不好吃。
”
就像那个婢女,因对所爱之人的渴慕,有了飞头的异象,而在断绝了这份心思之后,立刻又恢复了正常。
若是能了解到这无夏城中夜行的佛像所渴盼之物,替它找到它一直在翻找的东西,也能解决这怪象。
朱成碧鼓起了脸颊。
她下了决心,朝佛像的方向跃了起来。
“麒麟是瑞兽,若只是一般的邪祟,遇到他自动便消散了。
”莲灯解释道,“若真是神迹,也不至于冲撞到我佛。
”
佛像伸手要抓她,她却就势登上了它的手臂,一路攀上了它的肩膀。
朱娘按着他的脸,将他拨到一边去了。
“你在找什么?”她在它耳边质问道。
“自然是因为我更聪明,懂得分析案情啦。
”秋子鳞插嘴,“若是你,恐怕只晓得上去就是一口,连朱雀门都不会剩下……”
佛像僵硬地扭过了脖子,嘴唇翕动,朝她吐出了一个名字。
奇怪的是,她却听不到。
“我想起来了。
”朱成碧道,“你那次为何带了秋子麟,却没有带我?”
不,不应该是听不到,否则她不会知道那是个人名。
但她无法记住这个名字。
它就像是落向深渊的石块,朝她记忆深处的黑洞坠落下去,消失了踪迹。
在这样的情形下,皇帝终于开口,向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莲灯尊者寻求帮助。
胃部的疼痛剧烈起来。
她弯下了腰,只觉得额前满满都是冷汗。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在她的体内留下了庞大的空洞。
好想,好想要吃下什么,以填补那空洞。
但是无论吃什么,味道都不对。
再也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味道,再也不是她曾经吃过的美好之物。
进了朱雀门,便能进入皇城,再往北便是太极宫。
“那究竟是什么?”她怒吼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问佛像,还是在问自己,“你所渴望的,究竟是谁?”
京兆尹认为这表示长安城中又新添了案件,为此增加了士兵巡逻的次数,并在佛像出现之处严加搜查。
大兴国寺的住持则认为这是吉祥之兆,率领着数十位教众在佛像现身沿途焚香、祈福,连续念了好几日的经。
然而无论是赞美还是诅咒都没有让这一现象消失。
佛像依然在一夜夜地出现,并且每一夜都朝着朱雀门的方向行走,然后消失。
出人意料的是,佛像以同样的姿势怒吼起来,迅速地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深深地摁向了地面。
然后就此消失了。
重压之下,朱成碧只觉得背后的石砖寸寸龟裂,听见佛像喃喃地道:“好饿啊——”
它就仿佛是由云雾构成的幻象,直接从更夫身边经过,对他丝毫不加理睬。
鸡鸣声中,它再次消失了。
更夫趴在地上,捂着眼睛发抖。
但他依然注意到,并没有脚步声传来——如此庞然大物,在移动时既没有踩踏房屋,也没有激起任何尘土。
六
这名更夫所负责巡视和报时的,是安业坊和光福坊之间的道路。
据他回忆,佛像是在他敲响三更之后突然出现的,高达十丈有余,面朝北方,漠然矗立。
他被吓得伏地跪拜,结果那佛像衣袂起伏,竟然是朝着朱雀门的方向走了起来。
“我已经知道了,那在无夏城中行走的心魔的源头所在。
”朱成碧对莲灯和尚道,“我已有所觉悟。
”
当然还有各色面目不明的妖魔。
“那你为何还要燃起最后一根怀梦草?”莲灯问。
每日傍晚,当黄昏的光线犹如退潮一般逝去,伴随着沉重的吱嘎声,长安城中各坊的朱色大门都缓缓关闭,原本人群熙攘的大道上将会空无一人。
只有巡夜的金吾卫偶尔会经过,除此之外,便只有更夫、盗贼和老鼠还醒着,时不时地在夜间的长安城中出没。
这么说,他果然知道。
朱成碧闭了闭眼睛。
最初遇见佛像夜行之人是一名更夫。
这是最后一个,她能梦到他的晚上。
之前为了替无夏城驱逐梦魇,她连续不断地使用了大剂量的怀梦草,在梦中战了数个昼夜。
从那之后,怀梦草对她的效力便开始减弱。
她一共只能梦到莲灯,三个晚上。
二
“因为,你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长安城中的心魔,它的源头究竟是谁。
”朱成碧回答,“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对她做了些什么,才让那心魔彻底消失?”
她皱起眉头来,追问道:“因此我来问你,还记不记得贞观三年,长安城中有佛像跳出了画卷,在夜间行走的那桩案子,究竟是如何破解的?”
“你还记得,曾经有人找过我,为了解决丹阳公主府上婢女着魔之事吗?”莲灯道,“就在罗灰儿被腰斩之后不久,此人再次出现了。
”
“因为不知为何,我近来忘记了很多事情,无论是五百年前的,还是五百年后的,似乎都有缺失。
”
罗灰儿的死并没有中止佛像夜行的异象。
“既如此,你又为何要召唤我们入梦?”莲灯问。
它依然还在一夜夜地出现,而且一夜比一夜面相可怖,头上甚至还生出了鲜红的角,咧开的嘴角伸出了利齿。
行走的方位也越来越明确了——原来并不是为了要进朱雀门,威胁到门内的皇城,而是为了到达就在朱雀门东侧的丹阳公主府。
他们二人依然并肩站着,望着她。
并且从此夜夜逡巡不去。
“你们如今,不过是我燃起怀梦草之后,出现在我梦中的幻象而已,这是唯一能再见到你们的方法。
”
“一开始那佛像每夜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指着同一间房间,到天明方才消失。
”公主府上的来人对莲灯这样说。
她是位年约三十的妇人,梳堕马髻,着窄袖绿襦,仪态雍容大方。
浑身虽上下不带一点饰物,却有一股清凉彻骨的异香。
因为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我守着你化成的塔度过了五百年。
她这样想,但并没有说出口。
“公主虽也觉得困扰,但佛像毕竟只是看起来吓人,并未真正有人因此受伤。
可到了昨夜,佛像似乎等得不耐烦起来,竟然撕裂了门扇,想要闯进那屋里去,屋内的仆役们拼死抵抗,它便拖走了其中一人,就地吃掉了。
”
“贞观十二年,真正的莲灯和尚为了镇压被斩断双角,化作黑麒麟的秋子鳞,在一处叫做无夏的江南小城,以身相殉,已经成为了一座七层的石塔。
”她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对莲灯道。
“吃掉了?”
点燃它,便能与所思念之人在梦中相会。
“是的,就在庭院里,当着所有人的面。
嘎吱嘎吱地咬掉了腿,嘎吱嘎吱地咬掉了头,就这样吃掉了。
”
怀梦草。
妇人绘声绘色地模仿着。
然而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将另一只手的掌心摊开给他俩看。
她手中,是一株鲜红色的萱蒲形状的小草,已经燃了一半。
这样可怕的景象,她叙述起来,依然面不改色。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她新生出的兽牙紧紧咬着,连刺破了自己的嘴唇都不曾察觉。
好想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莲灯身边,便再也不用忍受饥饿折磨。
“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莲灯道:“心魔这种东西,若不曾沾染血气,便只是普通的怨念集合,若能找到其源头之人,替她完成心愿,便能超度。
”
一瞬间,汹涌的渴望几乎要将她淹没。
“若是沾染了血气呢?”
朱成碧朝那紫砂钵伸出了一只手。
“连佛像都生了魔相,此人心内,必然已生了杀念,再沾染了血气,付诸行动,只是早晚而已。
”
“今天阿碧辛苦了,你先尝。
”
“已经生了杀念吗?”妇人自语。
好想吃。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我,那屋里藏着的是什么吗?公主殿下?”莲灯叹道,“你虽然费心去掉了所有饰品,但忘记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