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3/3)
海人争脸。
前些年举行贝多芬交响音乐会,难以计数的上海人竟然在凛冽的寒风中通宵排队。
两年前,我所在的学院试演著名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按一般标准,这出戏看起来十分枯燥乏味,国外不少城市演出时观众也不多。
但是上海观众却能静静看完,不骂人,不议论,也不欢呼,其间肯定有不少人是完全看不懂的,但他们知道这是一部世界名作,应该看一看,自己看不懂也很自然,既不恨戏也不恨自己。
一夜又一夜,这批去了那批来,平静而安详。
毋庸讳言,上海的下层社会并不具备国际性的文化追求,但长期置身在这么一个城市里。
久而久之,至少也养成了对一般文化的景仰。
上海也流行过“读书无用论”,但情况与外地略有不同,绝大多数家长都不能容忍一个能读上去的子女自行辍学,只有对实在读不好的子女,才用“读书无用论”作为借口聊以自慰,并向邻居搪塞一下。
即使在“文革”动乱中,“文革”前最后一批大学毕业生始终是视点集中的求婚对象,哪怕他们当时薪水很低,前途无望,或外貌欠佳。
在特定的历史条件和社会环境中,这种对文化的景仰带有非实利的盲目性,最讲实利的上海人在这一点上不讲实利,依我看,这是上海人与广州人的最大区别之一,尽管他们在其他不少方面颇为接近。
上海文明的心理特征还可以举出一些来,但从这几点已可看出一点大概。
有趣的是,上海文明的承受者是一个构成极为复杂的群体,因此,这种文明并不体现为一个规定死了的群体,而是呈现为一种无形的心理秩序,吸纳着和放逐着来来去去的过往人丁。
有的人,居住在上海很久还未能皈依这种文明,相反,有的人进入不久便神魂与共。
这便产生了非户籍意义上,而是心理文化意义上的上海人。
无疑,上海人远不是理想的现代城市人。
一部扭曲的历史限制了他们,也塑造了他们;一个特殊的方位释放了他们,又制约了他们。
他们在全国显得非常奇特,在世界上也显得有点怪异。
在文化人格结构上,他们是缺少皈依的一群。
靠传统?靠新潮?靠内地?靠国际?靠经济?靠文化?靠美誉?靠实力?靠人情?靠效率?他们的靠山似乎很多,但每一座都有点依稀朦胧。
他们最容易洒脱出去,但又常常感到一种洒脱的孤独。
他们做过的,或能做的梦都太多太多。
载着满脑子的梦想,拖着踉跄的脚步。
好像有无数声音在呼唤着他们,他们的才干也在浑身冲动,于是,他们陷入了真正的惶惑。
他们也感觉到了自身的陋习,憬悟到了自己的窝囊,却不知挽什么风,捧什么水,将自己洗涤。
他们已经倾听过来自黄土高原的悲怆壮歌,也已经领略过来自南疆海滨的轻快步履,他们钦羡过,但又本能地懂得,钦羡过分了,我将不是我。
我究竟是谁?该做什么?整座城市陷入了思索。
前年夏天在香港参加一个国际会议,听一位中国问题专家说:“我作了认真调查,敢于断言,上海人的素质和潜力,绝不比世界上许多著名的城市差!”这种激励的话语,上海人已听了不止一次,越听,越增加思考的沉重度。